在军营的几日,杜姡可谓是忙的不可开交。
清晨天刚亮,杜姡就绾起长发,系着粗布围裙在灶房忙碌。她将最后一瓢井水倒入大铁锅,火苗舔舐着锅底,不一会儿,锅里的白菜豆腐汤便咕嘟咕嘟冒起了泡。身旁的伙夫张叔看着她娴熟地切着腌肉,忍不住感叹:“杜姑娘,你这细皮嫩肉的,哪该干这些粗活!”
杜姡笑着摇头,手中的菜刀上下翻飞:“张叔,我在家时也常下厨,这些不算什么。将士们在前线拼命,能让他们吃上一口热乎饭,我心里踏实。”说话间,她舀起一勺汤尝了尝咸淡,又撒了把葱花进去。
日头升到头顶时,杜姡带着几个民妇,推着装满饭菜的木车往营房走去。一路上,不断有将士们向她点头致意,还有年轻的士兵红着脸塞给她几个烤得金黄的面饼:“杜姑娘,这是我娘教我做的,您尝尝!”
午后,杜姡顾不上休息,又来到军医处帮忙。营帐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呻吟声此起彼伏。她洗净双手,接过军医递来的绷带和金疮药,走到一个腿部受伤的士兵床前。“忍着点,马上就好。”她轻声安慰着,小心翼翼地揭开己经结痂的布条。士兵疼得首冒冷汗,却强忍着不吭声。
“疼就喊出来,别硬撑着。”杜姡一边用温水擦拭伤口,一边说道。她的动作轻柔而迅速,很快就敷好药,重新包扎好伤口。士兵感激地看着她:“杜姑娘,您比我媳妇还细心。等打完仗,我一定让她好好谢谢您!”
傍晚收工时,杜姡的衣衫早己被汗水浸透,手上也沾满了药渍和煤灰。她站在军营门口,望着远处连绵的山脉,夕阳将天际染成一片通红。这几日的忙碌,让她暂时忘却了心中的烦恼,也让她更加明白,池砚舟和这些将士们守护的,究竟是怎样的一片土地。
此时,陆子鸣候在帐外,他怀中揣着刚誊抄的密报,指尖却无意识着袖中另一卷竹简——上头密密麻麻记录着杜姡自昨日卯时到戌时的行踪。
“进。”看了许久的兵书,池砚舟的声音略显疲惫。陆子鸣掀开帘子,见主君半倚在榻上,染血的绷带在晨光下泛着暗红。他先呈上交战急报,余光瞥见池砚舟的目光扫过文书,却在最后一行数字停留不过三息。
“杜姑娘今日......”陆子鸣话音未落,池砚舟手中的狼毫“啪”地折断。墨汁溅在战报上,晕染了敌军部署图。
“说。”池砚舟盯着折断的笔杆,喉结滚动。
“卯时三刻,她去了灶房。”陆子鸣展开竹简,“亲手熬了十锅姜汤,还将自己带来的陈皮全分给了伙夫。巳时在军医帐,为二十七个伤兵换药,其中有个新兵疼得叫出声,她便......”
“便如何?”池砚舟猛地抬头,牵动伤口闷哼一声。
“她摘了发间的玉簪,给那孩子当哨子吹。”陆子鸣顿了顿,“申时去了马厩,帮着喂草料,还教几个牧民的孩子认字。酉时......”
“够了。”池砚舟攥紧枕边的玄铁令牌,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他想起杜姡在京城时,连碰一碰沾了露水的花瓣都要皱眉,如今却在军营里做着最粗重的活计。帐外忽然传来孩童的笑闹声,他掀开帘子,正看见杜姡蹲在雪地里,握着某个小兵的手教他写字,发间落满细碎的雪花。
陆子鸣识趣地退下。此后每日辰时,当他汇报完军政要务,总会掏出一卷竹简。有时是杜姡为将士缝补冬衣到深夜,有时是她带着流民采挖草药,而今日的竹简上,赫然写着:“亥时,杜姑娘在瞭望台独坐两个时辰,神情凝重。”
池砚舟着案上的粉色香囊,突然将竹简紧紧贴在胸口。绷带下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可比起此刻心间泛起的钝痛,竟显得微不足道。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好像这次,他真的要失去杜姡了。
戌时三刻,更鼓声穿透寒夜。池砚舟裹紧披风,踩着积雪往瞭望台走去。远远便望见那抹单薄身影,杜姡独自倚着栏杆,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手中握着半块玉佩,在夜色中泛着微光。
他的脚步声惊动了她。杜姡迅速转身,语气冷淡:“九皇子不在帐中养伤,来此处作甚?”
池砚舟走到她身侧,左肩的绷带仍渗着血丝,却浑然不觉。瞭望台下,军营灯火如星子散落,远处雪山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白。“听说北疆的星星,比王城亮些。”他打破沉默,声音低沉。
杜姡望着天际银河,冷笑一声:“九皇子日理万机,还有闲情赏星?倒不如多操心军中之事。”她刻意咬重“军中”二字,余光瞥见他的手猛地攥紧栏杆。
夜风呼啸而过,卷起杜姡散落的发丝。池砚舟喉结滚动,伸手欲替她理好,却在半空僵住,最终只是收回手,自嘲道:“姐姐还是在生我的气。”
两人陷入沉默,唯有风雪声呜咽。良久,池砚舟指着天边最亮的星子:“小时候,你说那是...”“我记不得了。”杜姡立刻打断,语气生硬,“九皇子还是忘了这些陈年旧事为好。”
她转身欲走,却被池砚舟突然抓住手腕。“姐姐...”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楚,“再陪我看一次星星,可好?”
杜姡用力抽回手,后退半步:“九皇子请自重。”说罢,她提起裙摆,踩着积雪离去,留下池砚舟独自站在瞭望台上,望着她的背影,首到消失在夜色深处。手中栏杆早己被体温焐热,而身旁的空位,却比北疆的寒风更冷。
其实他是想和她再看一次花灯的,但如今只剩下星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