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姡攥着玉牌跨进太傅府门槛时,廊下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晃,将她的影子拉得支离破碎。
刚转过月洞门,便见父亲杜慎披着外袍匆匆而来,手中握着的青铜烛台将他眼底的血丝映得通红。
"汝汝!"杜慎的声音在空荡的庭院里炸开,烛泪顺着烛台滴落在青砖上,"宫门前北疆军围了半条街,你当父亲是聋子瞎子?"
他举着烛台凑近女儿,火光映出她凌乱的发梢和脖颈处若隐若现的红痕,浑浊的眼珠瞬间布满血丝。
杜姡后退半步避开父亲审视的目光,喉间泛起苦涩。
记忆里父亲总是端坐在书房批改奏章,此刻却像头被激怒的困兽,连腰间玉带都系得歪斜。
"不过是些朝堂琐事,"她低头理着发间碎玉,声音压得极低,"女儿应付得来。"
"应付?"杜慎突然将烛台重重砸在石桌上,瓷盏里的凉茶被震得泼出。
"太子殿下被囚禁在太极殿之事我己知晓,这个九皇子,当年他落魄时你以命相护,如今他手握兵权就敢..."
苍老的声音戛然而止,杜慎颤抖着去摸女儿脖颈,却被她偏头躲开。
月光掠过杜慎鬓角新添的白发,杜姡突然想起幼时自己生病,父亲彻夜守在榻前扇风驱蚊的模样。
她眼眶发烫,强压下酸涩:"父亲,池砚舟的亲卫队玉牌在我手里。"掌心的玉牌沁着冷意,她将它举到父亲面前,"池砚舟承诺..."
"承诺?"杜慎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苍凉,他踉跄着扶住石桌,"当年你因他闯进火场,他向我们承诺会一首保护你..."
杜慎猛地挺首腰板,浑浊的眼睛迸发出狠厉,"明日早朝,为父定要在金銮殿上..."
"父亲!"杜姡猛地抓住父亲的袖口,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现在与池砚舟决裂,只会让杜家陷入万劫不复!"
她有把握池砚舟不动她,但不敢赌池砚舟不伤害杜家。
她望着父亲布满皱纹的脸,突然想起今夜池砚舟站在府门外时,夜风掀起他染血的衣角,那模样竟与父亲此刻的狼狈有几分相似。
杜慎怔怔望着女儿,记忆里那个总爱攥着他衣角撒娇的小女孩,此刻眼底却盛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重。
他抬手想摸摸女儿的头,却在触及她发顶时无力垂下:"汝汝,是为父无能..."
"不,是我的错。"
杜姡低头抚平父亲皱起的衣角,声音轻得像落在水面的羽毛。
"等朝局安稳,一切都会好的。"她将玉牌塞进父亲掌心,冰凉的触感让杜慎浑身一颤,"北疆军就在暗处,女儿不会有事。"
接下来的日子,太傅府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杜姡将自己关在闺房,每日研读父亲送来的奏章密函,试图从字里行间窥探朝堂局势。
她将池砚舟给的玉牌挂在贴身的香囊里,时不时着那冰凉的触感,想起他那晚眼底复杂的情绪,心中便泛起阵阵涟漪。
太极殿。
池砚舟握着监国玉玺步入金銮殿,玄色蟒袍下摆扫过冰凉的白玉阶,将满殿窃窃私语碾成齑粉。
"陛下既命九皇子监国,臣有异议!"礼部侍郎周廉突然出列,象牙笏板叩得金砖地咚咚作响。
"皇子监国本是权宜之计,然九皇子麾下北疆军近日频繁调动,分明是..."话音未落,池砚舟冷冷开口。
"周大人可知?"池砚舟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漫不经心地着令牌边缘,"昨夜三更,城西乱葬岗发现具尸体,身着三品绯袍,胸口插着周府的鎏金簪。"
他忽然抬眼,目光扫过周廉骤然煞白的脸,"正巧周大人兄长,正是三品通政使。"
殿内死寂如坟。周廉踉跄后退半步,笏板"当啷"坠地:"你...你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
池砚舟冷笑,抬手召来侍卫。
两名玄甲军拖着具裹血毡子的尸体掷在殿前,毡布滑落的瞬间,满殿朝臣倒抽冷气。
尸体面容虽毁,腰间却明晃晃挂着周府的麒麟纹玉。
"昨夜子时,"池砚舟慢条斯理解下披风,露出内衬的玄甲,"周通政使鬼鬼祟祟潜入太子东宫,这是守门侍卫的证词。"
他扬了扬手中染血的密信,"至于这封太子殿下平日里与你往来的书信….."
"不可能!"周廉扑过去抢夺信件,却被北疆军按倒在地。
池砚舟踱步上前,靴底碾碎笏板时发出清脆声响:"周大人既知监国是权宜,就该明白..."他突然揪住周廉的衣领。
"谁在破坏这权宜之计。"
殿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
池砚舟将周廉掼在蟠龙柱上,鲜血顺着精美的云纹蜿蜒而下:"即日起,周府满门抄斩。"
他环视噤若寒蝉的群臣,"再有敢质疑监国令者——"北疆军齐刷刷抽出长刀,刀光映得龙椅上的蟠龙仿佛活了过来,"下场同此!"
他这一招,杀鸡儆猴。
未免太狠。
子夜的东宫偏殿,铜鹤香炉里的龙涎香烧得正旺,却化不开满室冰寒。
池砚舟斜倚在鎏金雕花榻上,把玩着玄甲军令牌,听着太子将案上奏折摔得震天响。
“你竟杀了周廉全家!”池砚昭脖颈青筋暴起,束发玉冠随着剧烈动作微微晃动,“周侍郎不过是谏言几句,你就...”
“谏言?”池砚舟嗤笑一声,令牌在掌心转了个圈,精准钉入身后檀木屏风。
“他素日里做的那些混账事,被弹劾的奏章,太子殿下当真没看过?还是说...”他缓缓起身,玄甲上的银钉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太子殿下知情不管?”
池逸仁抓起案上的青瓷笔洗狠狠砸向地面,碎片飞溅在池砚舟玄甲上迸出火星:"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父皇重病在床,你不思尽孝反而软禁他,乃是不忠不孝!"
他踉跄着扶住雕花桌案,发冠歪斜的模样再无储君威严,"你别忘了,是谁生了你!"
"父皇?"池砚舟突然仰天大笑,笑声震得梁间铜铃嗡嗡作响。
他扯开领口的玄铁扣,露出锁骨处狰狞的烫伤疤痕,"太子殿下可知道这疤怎么来的?五岁那年我高烧说胡话,乳母求了三日,等来的却是'皇子体弱,不必兴师动众'。"
他逼近一步,玄甲的寒意几乎要冻穿空气。
"做子,我未曾得到过父爱;做臣,我也从未得到过皇恩!皇兄说说,我何谈忠孝?"
池逸仁瞳孔骤缩,踉跄后退撞上博古架,青瓷瓶轰然坠地。
池砚舟却步步紧逼,眼底翻涌着十年积压的暗火:"十二岁随驾狩猎,我替太子挡下黑熊利爪,换来的是父皇一句'九皇子勇猛,当多历练'。"
他突然攥住池逸仁的手腕,指节捏得对方骨骼咯咯作响,"你可知我在西北荒漠吃沙饮血时,你们在东宫饮琼浆、赏歌舞?"
“你说我该不该恨?”池砚舟问道。
殿外惊雷炸响,暴雨冲刷着琉璃瓦的声响淹没了池砚昭的喘息。
半晌,池逸仁缓缓开口道:“那阿姡呢?你凭什么伤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