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前半个月，老天爷像是被谁狠狠触怒了，阴沉的天空仿佛破了个窟窿，稀稀拉拉的冷雨没日没夜地飘洒，将整个鹰愁涧笼罩在一片湿冷的灰幕里。山路泥泞不堪，一脚下去，黄泥能没过脚踝。
“大毛，雨天路滑，你上学可千万小心点！”母亲倚在门框边，望着门外如织的雨帘，声音里满是化不开的焦虑。
“知道了，妈！”我应了一声，撑起家里那把最破旧的油布伞，和早己等在门口的佳敏一同踏入了雨幕。佳敏像只不知忧愁的小麻雀，在我伞下叽叽喳喳：“大毛哥，你说这雨啥时候停呀？”“大毛哥，复习题最后那道应用题你会了没？”“大毛哥……”她清脆的声音在单调的雨声中格外有生气。
“我的小姑奶奶，”我无奈地笑着，小心地替她挡开斜飞的雨丝，“你看着点路！别光顾着说话摔成泥猴儿！”看着这个在阴霾天里依然活泼开朗的小妹妹，我心里涌起一阵暖意，是真心实意地疼爱着她。
与此同时，马家坳的秀英正陷在一团忙乱里。刚冒着雨把猪喂完，冰冷的雨水早就把她的粗布衣裳浸透了半边。她抹了把脸上的水珠，顾不上换衣裳，又拎起装鸡食的破桶，嘴里忍不住低声抱怨：“这天老爷是咋回事嘛！连着十来天没个晴脸，没完没了地下，水缸都要漫出来了……”话音未落，一阵沉闷得如同大地低吼的“轰隆隆——”声猛地从后山传来，脚下的地面随之剧烈颤抖！
秀英脸色骤变，心头警铃大作，也顾不得鸡食桶了，随手一扔，拔腿就拼命往屋外空旷处跑！刚冲出屋檐没几步，骇人的景象便撞入眼帘——后山整片的山皮像是被一只巨手撕扯着滑塌下来！泥石流裹挟着断木碎石，如同一条狂暴的土龙倾泻而下。更恐怖的是，一块足有几吨重的巨石，像被无形的巨力抛出，正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朝着她家的土坯房猛撞过来！
“我的老天爷！”秀英吓得魂飞魄散，腿脚发软，本能地又往外扑了几步，跌倒在冰冷的泥水里。她惊恐地回头望去——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巨石狠狠砸中了房屋的侧墙！那本就在连绵阴雨中饱受侵蚀的土坯房，如同被抽去了筋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紧接着便在漫天泥浆和烟尘中，轰然坍塌下去！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砸在呆若木鸡的秀英脸上、身上，她浑身湿透，泥水满身，呆呆地望着眼前瞬间变成一堆废墟的家，脑子里一片空白。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那震天动地的巨响和房屋坍塌的骇人动静，如同惊雷炸在寂静的雨幕里，瞬间撕破了马家坳的沉闷。离得最近的，就是住在坡下的干爸李保证。
“秀英——！！！”
一声撕心裂肺、带着巨大恐惧的呼喊，穿透了哗哗的雨声，像受伤野兽的哀嚎，从坡下猛地爆发出来！是李保证！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自家院门冲了出来，鞋子跑掉了也浑然不觉，赤着脚在泥泞的山路上狂奔，溅起一人多高的泥浆。他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宽厚笑容的脸，此刻因极度的惊恐而扭曲变形，眼睛瞪得血红，死死盯着秀英家方向腾起的烟尘。
当他踉跄着冲到近前，看清那一片狼藉的废墟时，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定在了原地。下一秒，那巨大的恐惧化作了更疯狂的绝望！
“秀英！秀英啊——！你在哪儿？！应我一声！应我一声啊！” 李保证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哭腔，再没有半分平日的沉稳。他像一头彻底失控的蛮牛，不顾一切地扑向那堆还在簌簌掉着泥块的残垣断壁。巨大的石块，断裂的房梁，破碎的土坯……在他眼里都成了索命的障碍。他徒手就扒，十根手指瞬间被尖锐的瓦砾和木刺划破，鲜血混着泥水淋漓而下，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他疯狂地搬开一块又一块沉重的断木，掀翻碎裂的土坯，每一次动作都用尽了全身力气，每一次呼喊都带着濒死的绝望。
“秀英！秀英——！你不能有事！你答应我一声啊！” 雨水和汗水糊满了他的脸，分不清是泪是雨，只有那凄厉的呼喊在雨幕中回荡，听得人心头发颤。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活要见人，死……不！她不能死！
这边的巨大动静和那撕心裂肺的呼喊，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迅速在马家坳这个小村落里荡开涟漪。
“出事了！是秀英家那边！” 村长胡大山第一个披着蓑衣冲出了家门，脸色凝重地朝这边跑。
“天老爷！那动静是塌房了？快去看看！” 村医王奶奶，脚步一点不慢，背着她的旧药箱，深一脚浅一脚地赶来。
“李保证那声儿不对！快走！” 村东头的张婶子放下手里的活计，招呼着邻居。
很快，小小的废墟前就聚拢了闻讯赶来的十几位村民。他们被眼前惨烈的景象和李保证那疯魔般的样子惊呆了，随即是深深的同情和焦急。
“保证！保证兄弟！你先别慌！人要紧！” 胡大山村长强压下心中的震惊，一把拉住还在拼命扒废墟、手上鲜血淋漓的李保证，声音洪亮地试图让他冷静，“秀英可能跑出来了！大伙儿都来了！一起找！”
王奶奶一眼就看到了废墟边缘，瘫坐在泥水里、浑身发抖、失魂落魄的秀英，惊呼道：“秀英？！秀英在这儿！人没事！人在这儿呢！”她连忙蹒跚着过去查看。
李保证猛地回头，顺着王奶奶指的方向看去。当那个浑身泥水、瑟瑟发抖却完好无损的身影映入他血红的眼帘时，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仿佛瞬间断裂了。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泥泞里，巨大的后怕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冲击着他，让他像个孩子一样，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发出压抑的、沉闷的呜咽声，混合着雨水，流了满脸。
“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 胡大山见状，重重松了口气，立刻转向其他村民，展现出村长的担当，“大伙儿都搭把手！王奶奶，您照看秀英！保证兄弟，你先缓缓！其他人，跟我来！先别扒房子了，看看牲口圈那边！猪啊鸡啊还在下面压着没！能救一头是一头！都是命根子！小心点，别让没塌的墙再倒了！柱子、铁牛，你们力气大，负责搬大梁！张婶、赵家媳妇，你们扒拉小点的东西，仔细点，别伤着人！”
村民们立刻行动起来，铁锹、锄头、甚至双手都成了工具。雨还在下，冰冷的泥水浸透了每个人的衣服，但没人退缩。吆喝声、搬动重物的喘息声、偶尔发现一只挣扎的鸡而发出的惊喜呼喊，交织在一起。他们在泥泞的废墟上，为这个不幸的家庭，也为那些赖以生存的牲口，进行着一场与时间和雨水赛跑的救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