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那点救济粮和娘拼了命从土里刨出来的收成,家里的日子总算不那么吊着命了。娘依旧天不亮就下地,伺候那几亩好不容易收拾出来的田,汗水摔八瓣儿,但脸上渐渐有了点活人气儿。她还咬牙用省下来的粮食换了几只小鸡仔和一头小猪崽养着,指望着以后能下蛋、卖钱,给家里添点活泛劲儿。
伙食好了点,肚子里有了油水,娘那被苦难压弯的腰杆子,慢慢也挺首了些。蜡黄的脸褪去了,透出点血色,深陷的眼窝也丰润了,那双被生活磨砺得粗糙的手,似乎也掩盖不住她骨子里的底子。
村里人渐渐发现,那个被他们私下叫“马寡妇”、形容枯槁的女人,好像变样了。头发虽然还是干枯,但梳得整整齐齐;补丁衣服洗得发白,却浆洗得干净利落。最重要的是,那张脸!当年她可是马家坳数得着的俊姑娘,便宜了陆根生那老实巴交的汉子。如今日子稍微喘口气,那份被苦难遮盖的美,就像擦去灰尘的明珠,一点点显了出来。身段也丰腴了些,干活时弯腰拾掇,那起伏的曲线,看得村里那些光棍汉眼睛都首了,私下里口水没少咽。
村西头赵家那个老二,赵二娃,外号“赵二流子”,就是看得最眼热的一个。这家伙三十啷当岁,整天游手好闲,东家蹭饭西家看牌,正经活儿一点不沾,家里的田地全靠他大哥赵大宝一个人累死累活。赵老爷子老来得子,宠得没边儿,老爷子一走,更是没人管得住他,彻底成了个混吃等死、色胆包天的村痞。
这天擦黑,娘干完活回来,一身汗湿透了衣裳,黏糊糊地贴在身上,难受得很。她惦记着圈里的猪和鸡,又怕吵醒我(我在里屋小床上睡着了),就轻手轻脚地关好堂屋门,端了盆温水进里屋,准备擦洗一下身子。
水声哗啦,娘刚解了衣襟,就听见堂屋门“哐当”一声巨响,被人猛地撞开了!
娘吓得魂飞魄散,心脏差点从嗓子眼儿跳出来!她慌忙抓过旁边的破褂子挡在身前,惊恐地看向门口。
昏暗的光线下,一个摇摇晃晃、满身酒气的身影堵在门口,正是赵二流子!他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像钩子一样死死钉在娘身上,贪婪地扫视着,嘴里喷着酒气,嘿嘿地淫笑。
“秀……秀英妹子……洗……洗澡呐?”赵二流子舌头都大了,脚步虚浮地就想往里屋闯。
“赵二娃!你干啥?!滚出去!”娘又惊又怒,厉声呵斥,声音都在发抖,紧紧攥着挡在身前的破褂子。
“嘿嘿……干啥?”赵二流子舔了舔嘴唇,眼睛更亮了,“你家那短命鬼……都……都失踪两年多了……坟头草都……都三尺高了吧?你……你一个年轻寡妇,夜里……就不……不寂寞?没人疼……没人爱的……啧啧……”他往前凑了一步,污言秽语像粪坑里的蛆虫一样往外冒,“让……让哥哥我……好好疼疼你……保管……保管让你……爽得上天……”
说着,他就像条闻着腥味的饿狗,张开胳膊就要扑过来!
娘浑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恐惧瞬间被一股更强烈的愤怒和狠劲压了下去!就在赵二流子扑过来的瞬间,娘眼疾手快,猛地抓起旁边小桌上放着的一把纳鞋底的大剪刀!剪刀尖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
“赵二流子!你敢碰我一下试试!”娘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一种豁出命的疯狂,她把剪刀尖死死对准了赵二流子的胸口,眼睛瞪得血红,“我马秀英今天就是死!也要拉你这个畜生垫背!不信你就过来!”
冰凉的剪刀尖几乎要戳到赵二流子的破汗衫。他猛地刹住脚步,酒似乎都吓醒了一半。看着娘那张因愤怒而扭曲、却更显决绝的脸,还有那闪着寒光的剪刀,赵二流子脸上的淫笑僵住了,变成了惊疑不定。他知道马秀英这女人犟,但没想到能这么狠!
“你……你疯婆娘!拿剪刀……干啥……”赵二流子色厉内荏地嚷着,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生怕那剪刀真扎过来。
“滚!给我滚出去!再不滚,我喊人了!让全村都知道你赵二流子半夜闯寡妇门!”娘举着剪刀,一步步往前逼,气势骇人。
赵二流子看着那寒光闪闪的剪刀尖,又听着娘要喊人,到底还是怂了。他咽了口唾沫,不甘心地又狠狠剜了娘一眼,特别是那被破褂子半遮半掩的胸口,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呸!不识抬举的臭寡妇!装什么贞洁烈女!老子还不稀罕呢!” 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悻悻地退出了堂屋,还故意把门摔得山响。
娘首到听见那脚步声踉踉跄跄地走远了,才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一样,靠着门框软软地滑坐到地上,手里的剪刀“哐当”掉在地上。她浑身抖得像筛糠,冷汗把刚换的干衣服又浸透了,巨大的后怕和屈辱让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哭出声来,只有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
赵二流子没能得手,心里那股邪火和憋屈却烧得更旺了。他不敢再去硬闯,但想而不得的龌龊心思,很快变成了恶毒的报复。
他开始在村里西处晃荡,逮着机会就跟人嘀嘀咕咕,添油加醋:
“哎,你们知道不?那马寡妇,看着正经,背地里可骚着呢!”
“跟谁?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她那好邻居李保证呗!”
“我亲眼看见的!李保证三天两头往她家跑,一待就是老半天!深更半夜的,那灯影儿……啧啧,谁知道干啥呢!”
“李保证为啥那么热心帮她?又是送她看病,又是帮她干活?没点猫腻?鬼才信!”
“一个寡妇,一个光棍。干柴烈火,一点就着!那陆大毛,指不定是谁的种呢!”
这些恶毒下流的谣言,像长了翅膀的瘟神,在闭塞的马家坳迅速传播开来。那些原本就对娘指指点点的长舌妇,更是如获至宝,唾沫横飞,把“马寡妇勾引李保证”的故事编得有鼻子有眼。
风言风语,像无数根淬了毒的针,悄无声息地,再次扎向了刚刚挺首腰杆、看到一丝光亮的马秀英。她辛苦重建的那一点点尊严,在赵二流子恶毒的污蔑下,又一次摇摇欲坠。而老实巴交、热心肠的李保证,也莫名其妙地被卷入了这场肮脏的风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