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相对“舒适”的地方。
不再是冰冷坚硬的矿石堆,而是一张铺着厚厚干草的简陋木板床。虽然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矿洞特有的粉尘和潮湿霉味,但比起之前那个角落,己经好了太多。身上的伤口传来阵阵清凉的感觉,似乎被敷上了药膏,虽然粗糙,但确实有效。后脑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虽然依旧昏沉。
他挣扎着坐起身,环顾西周。这是一个用粗大原木和石块垒砌的小窝棚,低矮、狭窄,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充当桌子的石墩。窝棚门口挂着一块破旧的草帘子,勉强遮挡视线。窝棚外,隐约传来矿工劳作的声音和监工的呵斥,但距离似乎远了些。
看来王扒皮为了他能“安心”造水,确实给了他一点“优待”。
沈墨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这“优待”,是用后背一条皮开肉绽的鞭痕和险些丧命换来的。他摸了摸后背,粗糙的麻布下是厚厚的药膏,火辣辣的痛感依旧清晰。他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一下身体,牵动伤口,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沈相公?您醒了?”一个带着谄媚和小心翼翼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草帘被掀开,一个身材矮壮、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监工探进头来,正是王扒皮的心腹老张。他手里端着一个粗陶碗,里面是半碗黑乎乎的、散发着古怪气味的糊糊,还有一块巴掌大小、坚硬得像石头的杂粮饼子。
“嘿嘿,沈相公,您可算醒了。王管事吩咐了,让您好好养伤,先把水的事儿弄好。”老张把碗放在石墩上,眼神在沈墨脸上和他旁边那个半截瓦罐过滤装置上来回扫视,带着掩饰不住的探究,“这是您的饭食…呃…比矿工兄弟们的好点儿。”
沈墨看了一眼那碗糊糊和硬饼,胃里没有任何食欲,反而有些翻腾。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挑剔的时候。他需要食物补充体力。
“有劳张监工。”沈墨声音依旧嘶哑,但平静了许多。
“不敢当不敢当,您叫我老张就行!”老张连忙摆手,脸上的刀疤都挤到了一起,“您需要啥?王管事说了,只要跟弄水有关的,尽管开口!木炭?细砂?布?管够!” 他拍着胸脯保证。
沈墨心中冷笑。管够?不过是把他当成了能下金蛋的鸡罢了。他面上不动声色,虚弱地点点头:“确实需要。木炭要烧透的硬木炭,颗粒大小要均匀。细砂要淘洗干净的河砂,越细越好。布…最好是细密些的棉麻布,实在没有,干净的粗麻布也行。”他顿了顿,补充道,“还需要一些干净的大陶罐,用来储水。嗯…再给我一些绳子。”
“好嘞!没问题!我这就去办!”老张满口答应,记下要求,又殷勤地问,“沈相公,您看这水…一天能弄出多少?王管事那边…等着回话呢。”
“我刚醒,伤口未愈。”沈墨咳嗽了两声,脸色更显苍白,“这净水之法,也需静心调配材料比例。急不得。先按我说的备好材料吧。”
老张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和不满,但想起王扒皮的吩咐,还是堆着笑:“是是是,您先歇着,养好身体要紧!我这就去准备!” 说完,又看了一眼那个简陋的过滤装置,才转身退了出去。
窝棚里恢复了安静。沈墨忍着后背的疼痛,艰难地挪到石墩边,拿起那块硬得硌手的饼子,用力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粗糙的颗粒摩擦着喉咙,带着一股陈年的霉味。他强迫自己咽下去,又喝了一口那黑糊糊,一股难以形容的怪味首冲脑门。
生存!他必须尽快恢复体力!
就在这时,窝棚的草帘又被小心翼翼地掀开一条缝。不是老张,而是一张布满皱纹、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老脸,一双浑浊的眼睛带着敬畏和感激,小心翼翼地往里看。
“沈…沈相公?”声音苍老而虚弱。
沈墨认出,这是昨天那个第一个喊出“能喝的水”的老矿工,老李头。他此刻虽然依旧瘦弱,但精神明显好了很多,脸上也有了一丝活气。
“老丈?”沈墨有些意外。
老李头见沈墨回应,脸上露出激动之色,连忙闪身进来,又迅速把草帘掩好。他走到沈墨面前,二话不说,“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又要磕头。
“老丈快请起!”沈墨吓了一跳,想伸手去扶,却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老李头见状,连忙自己爬起来,布满老茧的手在身上擦了又擦,才从怀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一个小布包,双手捧到沈墨面前。布包打开,里面是几块比沈墨刚才吃的饼子颜色稍浅、看起来也稍微软和一些的杂粮饼子。
“沈相公…大恩大德…小老儿…无以为报…”老李头的声音带着哽咽,浑浊的老眼里含着泪花,“这是…这是我攒了好几天…没舍得吃的…您身子金贵…受了伤…得吃点好的…您别嫌弃…”
沈墨看着那几块饼子,再看看老李头身上比之前更加破烂的单衣和深陷的眼窝,心中五味杂陈。这几块饼子,对老李头来说,可能就是续命的粮食。
“老丈,这如何使得…”沈墨推辞。
“使得!使得!”老李头固执地把饼子塞到沈墨手里,粗糙的手指碰到沈墨的手背,冰凉而颤抖,“要不是您…小老儿昨天就死在那个角落了…是您的水…救了我的命!这点东西…算个啥?您拿着!您一定得拿着!不然…不然小老儿就跪着不起来了!” 说着,作势又要跪下。
沈墨心中一叹,知道推辞不过,只得收下:“多谢老丈。” 他将饼子小心放好。
老李头见沈墨收下,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随即又压低声音,警惕地看了看门口,凑近沈墨,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沈相公…您…您要小心啊!”
沈墨眼神一凝:“小心?小心什么?”
“小心…王扒皮…还有张癞头!”老李头的声音带着恐惧,“您那净水的本事…是活命的本事…也是惹祸的本事!王扒皮贪…他留着你,是图你能给他弄水,给他省下买药治病的银子,给他多挖矿!可…可他也怕!怕你这本事被别人知道!怕你跑了!更怕你…用这本事反过来对付他!”
老李头喘了口气,继续道:“还有那个张癞头(老张),他是王扒皮最忠心的狗!心黑手狠!王扒皮让他盯着您…可我看他那眼神…不对!他看您那净水的罐子…像是要把那东西吞下去一样!他…他肯定在打坏主意!您千万要留个心眼!晚上…睡觉也警醒些!”
沈墨心中一凛。老李头的话印证了他的判断。王扒皮的“优待”是裹着蜜糖的砒霜。张癞头那贪婪窥伺的眼神,他也注意到了。在这矿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多谢老丈提醒。”沈墨郑重地点头,“我会小心的。您也要保重身体。”
老李头见沈墨听进去了,松了口气,又叮嘱了几句,才像来时一样,鬼鬼祟祟地溜了出去。
窝棚里再次只剩下沈墨一人。他拿起老李头送来的饼子,咬了一口,虽然依旧粗糙,却似乎比刚才那块多了点粮食的香味。他一边慢慢咀嚼,一边看着旁边那个简陋的过滤装置,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仅仅靠净水,只能暂时保命,获得一点微末的喘息之机。王扒皮随时可能翻脸。张癞头像毒蛇一样在暗处窥伺。他需要更大的价值!一个让王扒皮不敢轻易动他,甚至需要仰仗他的价值!
他的目光,穿透窝棚简陋的草帘,仿佛看到了矿洞深处,那些佝偻着背,用最原始、最笨拙、效率低下的方式,挥汗如雨甚至付出生命代价挖掘矿石的身影。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的脑海。
工具!采矿的工具!如果能将效率提升一倍…不,哪怕提升五成…
沈墨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后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他的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刀锋,寒光西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