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斋”内,时间仿佛被墨香和纸页的微尘凝固了。陆沉伏案工作的侧影在台灯下勾勒出沉静的剪影,指尖的动作细腻而专注,如同在修复一段凝固的时光。沈薇捧着那杯温热的清茶,汲取着这方寸之地难得的安宁,试图将口袋里疯狂震动的手机带来的冰冷悸动隔绝在外。
然而,那嗡嗡声固执地穿透静谧,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神经。屏幕上,“陈哲”两个字在黑暗中不断闪烁,刺眼得如同警报。
陆沉似乎并未被这突兀的铃声惊扰,他依旧专注于指尖那张脆弱的藏书票,只是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并未抬头。他的沉默,是一种无声的尊重,给了沈薇选择的空间。
沈薇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肺腑。她看着陆沉沉静的侧脸,再看那跳动的名字,一股强烈的、想要彻底撕碎这虚假幻梦的冲动涌了上来。逃避?不,她要亲耳听听,在“绝症”的阴影下,陈哲还能编织出怎样冠冕堂皇的谎言!
她按下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没有开免提,但寂静的室内,对方的声音依然清晰可闻。
“薇薇!你终于接电话了!”陈哲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刻意的、压抑着烦躁的焦急,“你怎么样?你现在在哪?报告我看到了,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他的语气听起来充满“关切”,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虚假得令人作呕。
沈薇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听着。这沉默让电话那头的陈哲似乎有些不安。
“薇薇?你说话啊?你别吓我!我知道你很难受,我也很难受!”他提高了音量,试图营造出一种“感同身受”的假象,“但是,薇薇,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要冷静!要理智!”
“理智?”沈薇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而冰冷,像淬了冰的刀锋,“陈哲,你告诉我,怎么理智?”她将问题抛了回去,想看看他如何表演。
“对!理智!”陈哲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语速飞快,“你看,首先,这个只是‘疑似’,还没确诊,对吧?我们不能自己吓自己!也许就是虚惊一场呢?明天!明天我陪你去更好的医院复查!找最权威的专家!钱的事……钱的事我们再想办法!”他避重就轻,将“绝症”轻描淡写地推向“误诊”的可能,绝口不提那“八十万”。
“想办法?”沈薇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的颤抖,“你想到的办法,就是让我去借高利贷?或者去求那个根本不存在的‘保洁表姨’?”
电话那头瞬间沉默了。几秒钟后,陈哲的声音明显带上了被戳穿的狼狈和强压的怒气:“薇薇!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那不是……那不是病急乱投医吗?我那是为你想办法!高利贷当然不能碰!至于表姨……我也是想帮你找条出路!星耀资本那么大公司,总能有点内部福利或者救助渠道吧?试试总没错!”他还在试图狡辩,将责任推卸到“关心则乱”上。
“陈哲,”沈薇打断他,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如果复查结果……还是不好呢?如果,真的需要八十万,甚至更多呢?你告诉我,办法在哪里?”她步步紧逼,将血淋淋的现实再次砸在他面前。
电话那头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沉重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来,带着压抑的挣扎。终于,陈哲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变得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种虚伪的“沉痛”:
“薇薇……”他长长叹了口气,语调变得异常“诚恳”,“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不合适,但是……有些话,我必须得说清楚。我们……我们毕竟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八十万……不,后续可能更多,这真的不是我们能负担得起的。我不能……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拖垮,也……也把我的未来彻底拖进深渊啊!”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更“体面”的措辞:“薇薇,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但是……现实太残酷了。爱一个人,不一定要在一起看着她受苦,有时候……放手,让她去寻找更好的可能,也是一种爱,你明白吗?”
“放手?”沈薇几乎要笑出声,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极致的讽刺和愤怒。他终于图穷匕见了!
“对!”陈哲像是得到了鼓励,语气“恳切”起来,“薇薇,你还年轻,也许……也许你家里还能想想别的办法?或者……或者你试着联系一下其他朋友?我……我真的尽力了,但我不能让我父母晚年也背上沉重的债务,我也有我的责任……”他搬出了“父母”和“责任”,试图给自己的懦弱和自私披上道德的外衣。
“所以,”沈薇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凿出来的,“你的‘爱’,就是在我需要你的时候,告诉我,你要为了‘责任’和‘未来’,放手让我自生自灭?”
“薇薇!话不能这么说!我是为你好!”陈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戳穿伪装的恼羞成怒,“你怎么就不理解我的苦衷?难道非要我跟你一起跳进火坑才叫爱你吗?你太自私了!”
自私?沈薇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滔天的怒火和巨大的悲凉瞬间将她淹没。她为他构建“普通”的幻梦,试探真心,得到的却是冰冷的算计、无耻的逃避,以及此刻这颠倒黑白的指责!
“陈哲……”沈薇的声音带着一种极致的疲惫和彻底的冰冷,“我们分手吧。”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仿佛没料到她会先说出这句话。几秒后,陈哲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如释重负般的虚伪“沉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薇薇……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说的都是气话……等你冷静下来……”
“我很冷静。”沈薇打断他,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从你说出‘高利贷’和‘保洁表姨’的那一刻起,从你深夜‘开会’逃避的那一刻起,从你现在冠冕堂皇地说‘放手是为我好’的那一刻起,我就无比冷静了。我们结束了。祝你找到不拖累你‘未来’的良配。”
说完,不等陈哲再有任何回应,她猛地将手机从耳边移开。屏幕还亮着,陈哲的名字像一块肮脏的污渍。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手机砸向静心斋坚硬的水泥地面!
“砰——!”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骤然响起,在寂静的古籍修复室内显得格外惊心动魄。手机屏幕瞬间炸裂成蛛网,零件西散飞溅,陈哲那虚伪的声音戛然而止。
沈薇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脸色苍白如纸。砸碎的不只是一个手机,更是她亲手构建、又被亲手戳破的,关于“普通爱情”的全部幻想。巨大的疲惫感和一种空茫的痛楚席卷了她,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碎裂的手机残骸散落在脚边,屏幕碎片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刺眼的光芒。整个静心斋陷入一片死寂。墨香依旧,但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刚才电话里那令人窒息的虚伪和冰冷。
陆沉不知何时己经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他缓缓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地落在沈薇剧烈颤抖的肩膀上,落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最后,落在了地上那部屏幕碎裂、如同她此刻心境般支离破碎的手机上。
他没有说话,没有上前安慰,只是静静地看了她几秒。然后,他放下手中精细的工具,站起身,走到工作台另一侧,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个小巧的工具盒。
他走到沈薇面前,没有看她的眼睛,而是弯下腰,动作轻缓而仔细地将地上那些散落的手机碎片一一捡拾起来,放进工具盒里。他的动作没有一丝嫌弃,只有一种对待需要修复的“旧物”般的专注和耐心。
做完这一切,他才首起身,将那个装着手机残骸的小盒子轻轻放在沈薇身旁的桌面上。他的目光终于平静地迎上她空洞而悲伤的眼眸,声音低沉温和,带着一种洞悉世事却又无关怜悯的穿透力:
“有些东西碎了,未必不值得修。但前提是,它值得被好好对待。”
**“至于那些不值得的……”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个小盒子,意有所指,“当断则断,未尝不是新生。”**
沈薇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沉静的眼眸,看着他递过来的、装着手机残骸的小盒子,再回想陈哲那番“放手也是爱”的虚伪言论……
**陆沉这句看似在说手机,却又仿佛首指她刚刚亲手终结的那段不堪关系的平静话语,像一道惊雷,在她死寂的心湖深处,炸开了前所未有的涟漪。他究竟知道了多少?又看出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