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真的没事?” 歆苒放下咬了一半的司康,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时甜,那沉静的目光带着穿透力,仿佛能看进人心底最细微的褶皱里。
时甜强行压下指尖的颤抖,落在歆虞柔软发顶的手掌终于稳住了。她挤出更自然一点的笑容,指尖轻轻揉了揉小女儿细软的头发,那温热的触感像一股暖流,暂时驱散了骨髓里渗出的寒意。“真的没事,就是没睡好,有点晃神。” 她声音放得更柔,带着刻意的轻快,“可能是被我们小虞虞说的‘冷飕飕的影子’给吓着啦?”
歆虞立刻不好意思地往妈妈怀里缩了缩,小脸蹭着时甜的围裙,奶声奶气地嘟囔:“小麻雀说的嘛……影子跑掉啦。”
“对对,影子跑掉了。” 时甜笑着附和,目光扫过桌上,“咦?熙熙的牛奶呢?怎么不喝了?”
泽熙一首低着头,小手紧紧捂着身后那个裂了缝的玻璃杯,听到妈妈问话,小身板猛地一僵。他飞快地抬起眼,小脸上还残留着刚才的惊慌,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时甜,声音又急又小:“喝、喝完了!妈妈我饱了!” 说着,他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猫,哧溜一下从椅子上滑下来,抱着那个“罪证”杯子,头也不回地冲向后厨的水槽,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小风。
歆苒看着弟弟仓皇的背影,又默默看了一眼自己推到弟弟那边、却一口没动的牛奶杯,抿了抿小嘴,没说话。
时甜心头那点残留的惊悸,被孩子们的反应冲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酸涩。泽熙的慌张,歆苒的沉默,还有歆虞无心的“预言”……都像细小的针,扎在她心上。她知道孩子们懂事,过早地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隐藏自己的不安。这让她心疼,也让她更加用力地攥紧了手心。无论如何,她得撑住。撑住这个小小的、用尽全力才垒起来的窝。
早餐在一种微妙的安静中结束。时甜利落地收拾好桌子,把孩子们哄到后面狭窄的起居室去看那台老旧的二手动画片。当动画片欢快的主题曲响起,隔绝了前厅的视线,她才靠在冰冷的料理台上,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心脏还在胸腔里不规则地跳着,额角隐隐作痛。她闭上眼,用力揉了揉眉心,试图将脑海里那挥之不去的雨夜画面和冰冷眼神驱逐出去。
没用。
那绝望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
她睁开眼,目光落在水槽边。泽熙正踮着脚,努力想把那个裂开的玻璃杯藏进最底层的橱柜深处。他动作笨拙又慌张,小脸紧绷着,额角都沁出了细小的汗珠。
“熙熙。” 时甜走过去,声音很平静。
泽熙吓得一个哆嗦,手里的杯子差点掉下来,他猛地转身,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像只受惊的小鹿。“妈妈!我、我不是故意的!它……它自己就裂开了!” 他带着哭腔急急辩解,小手紧紧抓着那个罪魁祸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时甜蹲下身,视线与他齐平。她没有责备,只是伸出手,轻轻拂开儿子额角汗湿的卷发,然后,握住了他那只紧紧攥着杯子的、微微发抖的小手。掌心传来的温度,是真实的,温暖的,属于她血脉相连的骨肉。
“妈妈知道。” 她的声音异常柔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熙熙力气大,是好事。说明我们熙熙以后能保护妈妈,保护姐姐妹妹,对不对?”
泽熙愣住了,眼里的惊恐和泪水都凝滞住,呆呆地看着妈妈。似乎完全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
“但是呢,” 时甜轻轻掰开他紧握的手指,把那个裂开的杯子拿过来。裂纹在晨光下清晰可见,蜿蜒如一道丑陋的伤疤。“力气大,也要学会控制。就像妈妈揉面团,力气太小揉不匀,力气太大就揉烂了。杯子也是一样,太用力,它就疼了,就碎了。” 她晃了晃杯子,裂口处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所以,下次拿东西,轻一点,慢一点,好不好?就像这样——”
她站起身,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一个崭新的、同样厚实的玻璃杯,递给泽熙。然后,她的大手覆在儿子的小手上,引导着他,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将杯子放进了橱柜深处,和那个裂开的杯子放在一起。
“看,轻轻的,它就没事。” 时甜微笑。
泽熙看着橱柜里两个并排的杯子,一个完好无损,一个布满裂纹。他再看看妈妈温柔带笑的眼睛,小脸上的恐惧和慌乱,像阳光下的冰雪,一点点融化了。他用力地点点头,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眼睛亮亮的,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找到了某种方向。
“去玩吧。” 时甜拍拍他的小屁股。
看着儿子如释重负跑开的背影,时甜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她关上橱柜门,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道冰冷的裂纹。力气大?这己经不是第一次了。泽熙的力气,似乎正以一种不合常理的速度增长。还有歆虞那些“小动物说的话”……她甩甩头,试图把这些不合时宜的念头抛开。也许是孩子发育快?也许是想象力太丰富?她宁愿相信这些。
上午的时光在忙碌中流逝。时甜强迫自己将注意力全部投入工作。搅拌奶油,熬煮果酱,裱花,装饰。香甜的气息弥漫在整个小店,暂时麻痹了紧绷的神经。当她把最后一块点缀着鲜红草莓的奶油蛋糕放进冷藏柜时,门上挂着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时老板,早啊!老规矩,一杯美式,打包!”
穿着笔挺警服的周警官推门进来,带着一身室外的微凉气息。他是这片街区的片警,西十岁出头,面相和善,是“甜时记”的常客,对时甜母子西人也多有照顾。
“周警官早,稍等。” 时甜打起精神,熟练地操作咖啡机。醇厚的咖啡香气很快升腾起来。
“生意不错啊,这一大早蛋糕就快卖光了。” 周警官靠在柜台边,目光随意地扫过店内温馨的布置,最后落在时甜脸上,顿了顿,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时老板,你脸色看着可不太好,昨晚没休息好?”
时甜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脸,扯出一个笑容:“可能吧,孩子闹腾。”
周警官点点头,没深究,接过打包好的咖啡,却压低了些声音:“最近夜里巡逻,发现点不太对劲的事。跟你说一声,多留个心,尤其晚上锁好门窗,照看好孩子。”
时甜手上的动作一滞,抬眼看向他:“怎么了?”
“嗐,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点邪门。” 周警官搓了搓下巴,压着嗓子,“就我们辖区那片老公园,连着两晚,监控拍到些怪东西。先是几只野猫,跟发了疯似的互相撕咬,那场面……啧,不像普通的打架,倒像是……嗯,怎么说呢,红了眼的拼命。昨晚更怪,守公园的老李头养了七八年的那条大黄狗,平时温顺得跟什么似的,突然对着月亮嚎了大半夜,那声音瘆得慌,最后还把自己拴着的铁链子给挣断了!老李头吓得够呛,今早才哆哆嗦嗦报了警。我们去看,那链子断口……啧,不像被磨断的,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硬生生扯断的。”
他啜了口滚烫的咖啡,咂咂嘴:“奇了怪了,最近这种‘动物暴躁’的报警多了好几起。局里还当个事研究呢,怀疑是不是有什么新型的致幻剂流到流浪动物里了。反正你小心点,晚上别让孩子单独在外面玩。” 他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窗外,“还有啊,你这店位置临街,也注意点陌生人。昨天下午我好像看见个穿灰不拉几袍子的人在街角晃悠,不像本地人,看着有点……怪。”
灰袍子?街角?
时甜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指尖瞬间冰凉。她想起歆虞早餐时的话,想起自己那毫无来由的心悸。周警官后面还说了些什么,她有些听不清了,只看到他的嘴唇在动。她只能机械地点头,喉咙里挤出一声干涩的“谢谢周警官提醒”。
送走了周警官,咖啡的香气还萦绕在鼻端,时甜却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头顶。老公园的疯猫、挣断铁链的狗、暴躁的动物……还有周警官口中那个“灰不拉几袍子”的人!这些碎片,像冰冷的针,一根根刺穿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表象。
她猛地转身,几步冲到临街的玻璃窗前,目光锐利地扫向街角。
阳光正好,行人步履匆匆。街角那家便利店门口,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在买早餐,一切如常。
没有灰袍子的人影。
难道真的是错觉?是巧合?
时甜的手心全是冷汗。她扶着冰凉的玻璃窗,试图说服自己。也许只是压力太大,草木皆兵了。周警官也说了,是“好像看见”,也许只是眼花……
就在这时,对面人行道旁,一棵高大的梧桐树茂密的树冠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时甜的心跳骤然停止!
她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住那片晃动的阴影。
几片梧桐树叶缓缓飘落。
阴影深处,一双眼睛,隔着一条喧闹的马路,隔着“甜时记”明亮的玻璃窗,冰冷地、毫无感情地,与她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那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针尖,带着一种非人的审视和漠然,瞬间穿透了玻璃,刺穿了时甜强装的镇定!
时间仿佛凝固了。
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的闷响,震耳欲聋。
下一秒,树影晃动。那双眼睛,连同它主人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树后更浓重的阴影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窗明几净的“甜时记”里,香甜的蛋糕气息依旧温暖醉人。时甜却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冻僵了。她扶着玻璃窗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骨节泛出死灰般的白色。
不是错觉。
那冰冷的注视,和五年前雨巷里那个男人抬眼的瞬间,何其相似!
那个灰袍人……他就在外面!他在看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