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上海总笼着层薄雾,思芫撑着油纸伞穿行在弄堂里,伞骨间漏下的雨珠串成水晶帘。青石板上的积水倒映着斑驳的砖墙。她忽然驻足,转角处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循声望去,耳畔传来陶轮转动的嗡鸣——那韵律竟与父亲当年教她摇青时的竹筛声同频。一间破旧的作坊门口,白发老人正对着陶泥凝神屏息。
“这是...” 思芫凑近,目光落在老人手中未成型的陶胚上。老人头也不抬:“想复原曜变天目盏,可惜火候总差些。” 思芫望着他手背暴起的青筋,想起《陶录》里"匠气入胎,则器失魂"的训诫。她蹲下身,指尖轻抚陶胚显出错乱的兔毫纹时:“胎泥掺了高岭土?需用龙窑烧制,在 1300 度高温时投入松木,让窑内形成还原气氛。”
老人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亮起来:“小姑娘懂行?” 原来老人姓周,祖辈都是制陶匠人,痴迷于失传的曜变天目盏。思芫想起父亲书房里那本泛黄的《龙窑营造法式》,轻声道:“我曾见父亲记录过古法。”
接下来的半个月,恭宸每天都能看到思芫带着满身陶土回家。她和老周在作坊里搭建简易龙窑,用不同比例的胎土反复试验。恭宸第三次路过作坊时,正撞见思芫赤脚踩泥。她腰间系着老周的靛蓝围裙,脚踝沾着窑灰,像极了宋代窑变盏上的落灰釉。当她把胎泥摔打成团时,恭宸忽然记起《茶解》里"制茶如塑陶,皆需天地人三才合力"的句子。
又顶着高温往窑内添柴,火光映得她脸颊通红,发丝黏在额头上。他心疼地递过毛巾:“歇会儿吧。” 思芫却笑着摇头:“火候不能断,就像泡茶,稍一疏忽就毁了。”
首窑开炉那夜,思芫执意守在西风口。窑火在她瞳孔里跳跃成陆羽《西之器》记载的"燠焰",恭宸隔着热浪望她,见她鼻尖沾着草木灰,竟比往日研讨茶经时更生动鲜活。当窑温攀至1285℃临界点,她突然将整捆松枝投入火口,窜起的青烟里浮动着《陶说》中"窑变三昧"的秘辛。
晨曦正切开雨云,当第一只曜变天目盏出窑时,整个弄堂都沸腾了。盏内星空随光线流转,忽而呈鹧鸪斑,忽而化曜变毫,正是《清秘藏》所述"盏色玄而斑莹,共注茶汤,则星斗焕然"。思芫用它泡了壶正山小种,茶汤倒入的瞬间,蓝紫色光晕在盏中流转。老周颤抖着双手接过茶盏:“我等了三十年,终于...”
他们决定在弄堂里举办一场露天茶宴,定在谷雨日。老周将废弃的水缸改造成流水茶台,原是个腌咸菜的龙纹陶缸。思芫按《调燮类编》古法,采未时茉莉与寅时桂花,用锡罐窨制九次。恭宸调试着智能控温发酵箱,看她将花茶填入竹模,忽然想起北宋《北苑别录》里的"香英焙玉"。他偷藏了片沾着她指温的茉莉,夹进《茶业年鉴》第137页——那章正论述传统窨制工艺的没落。当思芫将正山小种注入曜变盏,茶汤激起的虹晕让围观者发出低呼。不仅茶客们慕名而来,连外国游客都举着相机穿梭在青石板路上。
这天,文化局的人,思芫正演示《大观茶论》中的"分茶"绝技。王科长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皱起眉头:“这里下周要改建共享办公空间。你们得尽快搬走。” 老周手中的曜变盏突然炸裂,瓷片扎进掌心渗出的血珠,与盏底残存的茶汤混成诡异的紫。
思芫急得眼眶发红:“这里承载着传统技艺,不能...”“城市发展不能为情怀让路。” 王科长打断她。
恭宸悄悄将思芫拉到一旁,低声说:“别急,我有办法。” 他转身从车里取出个檀木盒,里面是件宋代茶碾,碾轮上雕刻的缠枝莲纹与思芫的银簪如出一辙。“这是我托朋友从拍卖会上拍的。” 他望着她,目光灼灼,“思芫,茶道不仅是技艺,更是人心。”
思芫捧着茶碾,心跳如擂鼓。恭宸轻轻将她耳畔的发丝别到耳后,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叮 ——”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恭宸看了眼屏幕,脸色瞬间凝重:“拆迁通知下来了,三天后动工。”
"我托人在苏富比拍下这个,本想..."他的告白被手机警报截断。拆迁通知的PDF文件里,"传统技艺保护"条款被标注成刺目的红,如同茶碾上干涸的茶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