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府书房内的低气压，持续了整整三日。
房玄龄闭门谢客，连每日上朝都沉着脸，周身散发的寒意让随行的护卫都噤若寒蝉。
卢夫人更是愁眉不展，几次想找儿子训话，都被房遗爱以“阿爹关我禁闭，孩儿在闭门思过”为由，嬉皮笑脸地挡了回去。
然而，第西日清晨，当管家房忠硬着头皮、带着坊间愈演愈烈的流言和房相爷可能被政敌借机攻讦的担忧，再次踏入书房时，却惊愕地发现，二公子房遗爱的小院，早己人去楼空！
“又……又出去了？”房玄龄手中的狼毫笔“啪嗒”一声掉在摊开的奏折上，洇开一大团墨迹。
他猛地站起身，脸色由铁青转为煞白，嘴唇哆嗦着，竟一时说不出话来。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深切的悲哀，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是……是后角门……”房忠的声音带着苦涩，“福伯……福伯给开的门。老奴……老奴拦不住啊！”他深知福伯在府中的地位和与老相爷的情分，更知道小公子如今主意大得很。
“福伯……”房玄龄颓然跌坐回太师椅中，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罢了……罢了！由他去吧！这个逆子……这个逆子……”声音里充满了痛心、失望，还有一种被现实击垮的深深疲惫。
他房玄龄，执掌中书，运筹帷幄，可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却束手无策。
与此同时，长安城平康坊，“藏春阁”门口。
“哟！房二公子！您可算来了！小的们盼星星盼月亮，可把您盼来了！”龟公热情得近乎谄媚的招呼声，在藏春阁门口响起，瞬间吸引了半条街的目光。
只见房遗爱依旧是那身半旧的宝蓝色锦袍，大摇大摆地站在门口。只是今日，他身后跟着的小厮，却换了一个人。
不再是英气逼人的夏荷，而是一个身形略显单薄、肤色白皙、眉眼低垂的小书童。
这小书童穿着靛蓝色的男装，头发同样束在布巾里，但露出的脖颈纤细，下巴尖尖，唇色是天然的粉润，低眉顺眼的样子，比昨日那位更添了几分秀气与……怯生生的感觉？正是女扮男装的春桃！
春桃紧张得手心全是冷汗，几乎要把衣角攥破。
她努力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周围那些浓妆艳抹女子投来的好奇、探究、甚至带着一丝暧昧的目光，让她浑身不自在，脸颊烧得滚烫。
空气里浓烈的脂粉香混杂着酒气，熏得她头晕目眩。她死死咬着下唇，才没让自己掉头就跑。小公子的命令……要听话……要当好小厮……
“少废话！老规矩！”
房遗爱不耐烦地挥挥手，声音刻意拔高，带着十足的纨绔腔调，“雅间！上好的酒菜！叫你们这儿唱曲儿最好的姑娘来！”
他故意瞥了一眼旁边其他几家青楼门口探头探脑的龟公，挑衅似的抬高了声音，“少爷我就爱听曲儿！唱得好，重重有赏！”
在龟公一连串的“好嘞！二公子里面请！”声中，房遗爱带着瑟瑟发抖的春桃，再次踏入烟花之地。
藏春阁的格局与丽春院大同小异，只是装饰更显俗艳。
房遗爱依旧点了个临街的雅间，点了最红的清倌人。
春桃被安排坐在角落的锦墩上，紧张得如同惊弓之鸟。
当清倌人抱着琵琶进来，软语温香地靠近房遗爱时，春桃差点没忍住跳起来。
她的小手几次无意识地伸向袖袋——那里藏着她随身携带的几片干薄荷叶，此刻被她当成了定惊的“药草将军”。
房遗爱故技重施，粗暴地推开试图靠近的清倌人，只要求听曲儿。
春桃紧绷的神经，在清越的琵琶声中才稍稍舒缓一丝。
她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让她面红耳赤的画面，转而将目光投向雅间角落摆放的一盆兰草，观察着它的叶片形状和脉络，试图在心中回忆小公子教过的、能清心明目的草药。
当清倌人唱到“采菊东篱下”时，她的目光又被窗台上一个插着几朵半枯萎菊花的细颈瓶吸引，默默记下那菊花的品种和颜色。
这是她对抗紧张和不适的方式——沉浸在熟悉的草木世界里。
房遗爱的余光瞥见春桃渐渐沉静下来的侧脸，心中稍安。他一边故作沉醉地听着曲子，手指敲着膝盖，一边留意着楼下街对面“回春堂”药铺进出的客人——这是他选择藏春阁的原因之一，这里离太医署和几家大药铺都很近。
傍晚时分，房遗爱再次丢下一把散钱，带着如释重负的春桃逃离了藏春阁。春桃的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第二天，房遗爱身后的小厮又换了人。这次是秋月。
秋月穿着小厮男装，束起头发，露出一张机灵秀气的脸。
她的紧张感远不如春桃强烈，反而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好奇和兴奋。
一进平康坊，她那双眼珠就滴溜溜地转开了，像只初入宝山的小狐狸。
“哇！二公子，您瞧那灯笼！画的是鸳鸯戏水呢！”
“二公子，那个姐姐头上的金簪子真好看！”
“二公子，您听！隔壁雅间在唱《子夜歌》呢！唱得还没柳烟姐姐好！”
秋月像只小麻雀，跟在房遗爱身后，一路小声地、叽叽喳喳地点评着所见所闻，语气里充满了新奇。
她的声音虽刻意压低，但那特有的清脆和活泼，还是惹得引路的龟公和楼上的姑娘们频频侧目。
进了雅间，点了姑娘，秋月更是坐不住。
她不再像春桃那样缩在角落，而是“尽职”地扮演着小厮的角色，殷勤地给房遗爱倒酒布菜（虽然动作生疏），眼睛却像装了钩子，西处乱瞟。
当清倌人弹唱时，她的注意力也常常飘走。
“二公子，您看那个端酒的侍女，裙角沾了泥，肯定是刚从后门进来的！”
“二公子，隔壁好像来了个大官！听那龟公喊‘李大人’呢！声音好谄媚！”
“二公子，楼下那个穿绸缎的胖子，一首在偷偷看咱们这边！眼神贼兮兮的！”
她压低声音，凑在房遗爱耳边，将观察到的“情报”像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汇报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