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蝶的琴声和歌声还在继续，但她的状态似乎越来越差。
额角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在浓妆下显得更加苍白。
唱到一半，她突然停下，捂住了小腹，眉头紧紧皱起，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
龟公脸色一变，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呵斥道：“小蝶！发什么愣！好好伺候公子爷！”
小蝶身体一颤，强忍着痛苦，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想继续弹唱。但
刚拨了一下弦，又是一阵剧烈的腹痛袭来，让她忍不住“哎哟”一声弯下了腰，月琴差点脱手。
“废物！”龟公低声骂了一句，脸上满是恼怒和尴尬，对着房遗爱赔笑道：“公子爷息怒！这丫头定是吃坏了肚子！小的这就给您换一个懂事的姑娘来！”说着就要去拉小蝶。
“等等。”房遗爱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龟公的动作僵住了。
房遗爱没有看龟公，而是看向脸色惨白、疼得微微发抖的小蝶，又瞥了一眼身边神情关切又带着愤怒的春桃，然后对龟公道：“换姑娘就不必了。去弄碗热姜汤来给她，再找个地方让她歇会儿。爷今天兴致好，多坐会儿。”
龟公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位看似纨绔的公子哥儿会这么好说话，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公子爷仁义！小的这就去办！小蝶，还不快谢过公子爷！”
小蝶忍着痛，勉强行礼：“谢…谢公子…”
龟公匆匆出去弄姜汤了。
雅间里只剩下房遗爱、春桃和疼得蜷缩在琴凳上的小蝶。
春桃再也忍不住了，她几乎是用哀求的目光看向房遗爱，嘴唇动了动。
房遗爱微微颔首。
得到允许，春桃立刻几步走到小蝶身边，蹲下身，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小蝶姑娘，别怕。我是…我家公子的小厮，懂点粗浅的医术。你告诉我，是哪里疼？怎么个疼法？”她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小蝶放松。
小蝶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看着眼前这个小厮异常清秀温和的脸庞和那双充满真诚关怀的眼睛，心中莫名地安定了一些。
她抽着气，小声说：“肚…肚子疼…像…像有东西在绞…下面…下面也坠得难受…还…还有点热…”
春桃心头一凛。
腹痛如绞，小腹坠胀，发热……这症状……她想起小公子教过的妇科病症。
她飞快地扫了一眼小蝶苍白的面色和额头的冷汗，又下意识地看了看她放在小腹上的手的位置。
“月信…是不是也不太准？颜色发暗，有血块？”春桃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问道。
这是小公子讲过的“寒凝血瘀”之症，常见于体弱、受寒或劳累过度的女子。
小蝶猛地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春桃，随即用力地点点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嗯…嗯…己经…己经迟了快十天了…这次来…疼得特别厉害…”
果然是！春桃心中有了判断。她抬头看向房遗爱，眼神传递着信息。
房遗爱了然，对门外喊道：“龟公！姜汤快点！再拿个手炉来！”
“来了来了！”龟公端着姜汤和一个铜手炉小跑进来。
“给她。”房遗爱指了指小蝶。
龟公连忙将姜汤递给小蝶，又将手炉塞到她怀里。
小蝶捧着热腾腾的姜汤和暖烘烘的手炉，小口喝着，腹部的绞痛似乎真的缓解了一丝，感激地看了一眼房遗爱和春桃。
房遗爱没再多说什么，示意龟公退下。
小蝶抱着手炉，蜷缩在琴凳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痛苦的神情舒缓了不少。
雅间里只剩下她努力压抑的、轻微的抽泣声和房遗爱偶尔啜饮茶水的声音。
春桃默默地退回到房遗爱身后，看着小蝶单薄颤抖的背影，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姜汤，心中五味杂陈。
愤怒、怜悯、无力感交织在一起。
一碗姜汤，一个手炉，只能暂时缓解她的痛苦。
那些潜伏在她和其他女子体内的可怕疾病呢？那些被生活碾碎的青春和健康呢？
离开暖香阁时，天色更加阴沉。
房遗爱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纨绔模样，和龟公敷衍了几句。
春桃低着头跟在后面，脚步有些沉重。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扇重新关上的、陈旧的暖香阁大门，仿佛还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带着病痛的娇笑声。
回到听雨轩，关紧院门，隔绝了外面世界的污浊。
夏荷在练拳，拳风霍霍。冬雪在石板上刻写符号，神情专注。秋月在擦拭沙盘上的小旗子，若有所思。
春桃默默地走到药柜前，拿出记录病症的竹简和炭笔，将今日所见——桃红女子的疑似花柳病症状（红疹、僵硬、异常潮红）、绿衣女子的肺痨征兆（苍白、咳喘、疲乏）、小蝶的寒凝血瘀痛经（腹痛如绞、小腹坠胀、月信不调）——一一详细记录在案。
她的笔迹有些颤抖，带着压抑的情绪。
房遗爱在矮几旁坐下，看着春桃紧绷的背影，开口道：“春桃，今日所见，有何感想？”
春桃放下笔，转过身，眼圈微微有些发红。
她走到房遗爱面前，没有像往常那样垂手侍立，而是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首视着房遗爱，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前所未有的坚定：“小公子！那些姑娘…她们…她们好可怜！她们身上都有病！很重的病！那个小蝶…她还那么小…就痛成那样！还有那个咳嗽的姐姐，她…她可能是肺痨！还有那个身上有红疹的…是…是花柳病吧？她们…她们会死的！而且…而且那些病…会传给更多人！”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医者天生的悲悯和急切：“小公子，您教我的医术…能不能…能不能帮帮她们？哪怕…哪怕只是给她们一些治标止痛的药？或者告诉她们怎么…怎么防范那些脏病？”
夏荷停下了练拳，冬雪放下了炭笔，秋月也看了过来。三人都感受到了春桃话语中的激动和那份纯粹的仁心。
房遗爱沉默地看着春桃，眼神深邃。
他理解春桃的愤怒与悲悯，这正是他选择带她去暖香阁的目的。
他要让她看到这繁华盛世下最肮脏也最需要医者的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