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修临盆的那夜，我守在棠梨院外的游廊下，看院子灯笼的光晕将树枝染成淡金。
"福晋，侧福晋己发作两个时辰了。"王嬷嬷撩开门帘。产房内传来宜修压抑的痛呼，夹杂着稳婆"吸气""用力"的指令，像绷到极致的弓弦。我推门而入，见她仰躺在铺着猩红毡子的产床上，鬓发被冷汗濡湿，贴在苍白如纸的颊边。
"长姊......"她忽然睁开眼，瞳孔在烛火下泛着青黑，“孩子……他踢我......"话音未落便痉挛着弓起身子，指节将锦被攥出深深的褶皱。我瞥见她腕间那道新添的疤痕——半月前她"失足"跌入荷塘时被碎石划的，此刻在汗湿的肌肤下像条扭曲的红蜈蚣。
更漏敲过三更，婴儿微弱的啼哭声终于刺破黑暗。稳婆抱着襁褓跪到我面前，锦被缝隙里露出个青紫的小脸："恭喜福晋，是位小阿哥。"我伸手去接，却触到孩子身体异常的凉，李太医己抢步上前掀开锦被，指尖按上婴儿腕脉时脸色骤变："心脉虚浮如游丝，快取人参汤！"
宜修突然抓住我的衣袖，指甲几乎嵌进我皮肉："长姊......求你保住他......"她的眼底翻涌着我读不懂的情绪，像深潭下藏着暗礁。
"把孩子抱到暖阁，"我干脆地下命令，同时抽回被攥住的衣袖，"李太医，务必用最好的药材。"宜修望着孩子被抱走的方向，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突然咳出一口血沫，溅在猩红毡子上像朵骤然绽放的红梅。
胤禛赶到时，天边己泛起鱼肚白。他着急地问："怎么样？"
"孩子先天不足，"我斟酌着开口，"李太医说......恐与孕期所服药物有关。"胤禛的目光落在产房门口悬挂的"宜男草"符幡上，那是宜修半月前亲自求来的，此刻在穿堂风中微微晃动。"她倒是舍得，"他冷笑一声，"当初用亲骨肉做苦肉计，就该想到这后果。"
巳时三刻，孩子终于脱离险境。我守在暖阁里看乳母喂奶，孩子的嘴唇翕动着，十分满足的样子。
这时，宜修被两个嬷嬷搀扶着走来，她身上只穿了件薄棉寝衣，赤足踩在冰凉的青砖上。"我的孩子......"她双目赤红，挣扎着要往暖阁闯，发丝散落下来遮住半张脸，像从画中走出的厉鬼。
走到胤禛面前，宜修猛地跪倒在他脚边，额头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王爷，妾身知错了......求您看在孩子份上，饶了妾身......"
胤禛沉默良久，说："孩子在太阳初升时保住，就叫弘晖吧！念在弘晖是王府长子，留你侧福晋位份。"他的目光扫过宜修惨白的脸，"即刻搬离棠梨院，去撷芳院住着，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踏出院门半步。"
宜修猛地抬头，哀求："王爷......棠梨院的腊梅......" "撷芳院的西府海棠也该开了，"我打断她，命素心取来件斗篷披在她肩上，"妹妹身子虚弱，先去歇着吧。孩子先由我照顾着！"她的指尖擦过我手腕时，我感到一阵细微的刺痛——她藏在指甲里的银质护甲划过皮肤，留下道几乎看不见的血痕。
弘晖的调养成了王府头等大事。李太医每日要施三针艾灸，药罐从早到晚在暖阁外煨着，苦涩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连廊下的雀儿都不肯落脚。
半月后的清晨，我去撷芳院送弘晖的药渣——李太医说需让宜修亲自看过，或能稍解她的思子之情。推门时正见她跪在佛前，面前摆着弘晖的生辰八字。
"弘晖今日喝药很乖，"我将药渣放在供桌上，瞥见烛台旁放着个紫檀木匣，看来她是在为弘晖祈福。"妹妹若想念孩子，"我顿了顿，"明日可来主院坐坐。"
"谢谢长姐！"她抬起眼睑，眼中充满不可置信的欣喜。我望着她腕间新红绳——这打的是平安结，绳尾系着枚极小的银铃铛，摇动时会发出极细的声响。
"起来吧，"我扶起她，"以后就在撷芳院安分守己地待着，好好养大弘晖。"她茫然地看着我，似乎没听懂。我命人带她去沐浴，自己则回到暖阁。弘晖己经醒了，正抓着乳母的手指咯咯笑，小脸终于有了点血色。
我将他揽入怀中，感受着他温热的小身体，心中那块冰冷的石头终于化开。窗外的海棠开了，粉白的花瓣落在窗台上，像极了宜修当年绣在帕子上的花纹。
胤禛走进来，搂着我的我肩说："别累坏了。"我望着他眼中的温柔，轻声道："宜修......" "我知道，"他打断我，指尖划过弘晖的小脸，"就按你决定的去做吧。"
我点点头，靠在他肩上。暖阁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弘晖的呼吸均匀而平稳。撷芳院的方向传来隐约的诵经声，不知是宜修在忏悔，还是在念着什么咒语。但这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我只知道怀中的孩子正在健康成长，而身边的这个人，终究是选择了我。
我看着弘晖熟睡的小脸，想起胤禛方才说的话："柔则，等弘晖大些，我们再要个孩子，像你一样聪慧的孩子。"我微微一笑，将弘晖抱得更紧了些。无论前路还有多少风雨，只要有他在，我便无所畏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