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提及父亲之事,沈怀璟也仿佛松了口气,夜夜沉于公牍,不复往昔温存。
府中仆从来去匆匆,连她房中的丫鬟都不敢多言半句。只有贴身婢女霜杏偶尔劝她:“夫人还是与姑爷好好说说,也许只是他太忙了。”
她淡淡一笑:“他若肯听,又何须我说。”
霜杏红了眼:“夫人不该是这样忍气吞声的人。”
她抬手抚着案上一盏冷却的碧螺春,慢慢道:“你知不知道,人在极冷的水里待久了,是不会觉得冷的。”
那年春寒料峭,倒春寒格外刺骨,母亲病重,兄长远在岭南调职未归。家中仆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亲戚来访也只送些言辞模糊的问候。
她一日归家,见父亲正被几位吏员围在书房。她躲在回廊不敢出声,只听见“典仪司”“贿账”字眼如针刺耳。
再走回内院,沈怀璟正坐于榻前翻阅公文。她试着说:“父亲之事是否可由你代求皇上明察?”
他放下书卷,看了她一眼,似有犹豫,却终归说:“若我此时开口,旁人如何看我?又如何看你父?本就是结党营私的诬名,此时再开口就是火上浇油,官场上的事不是妇道人家靠着热心肠就可以解决的”
她心一沉,恍若跌入冰河。
“那你如何看我?”她问。
他微怔,终究没有答。
那夜她梦见自己跌落在一座空山,西下无声,只有漫天茶香,泼洒成阵,淹没脚踝。她在梦里苦苦寻人,却只看见一盏盏浮茶在水面飘零。
醒来时己是破晓,霜杏在廊外生火。她披衣起身,站在窗前望着初升的薄日,忽然记起多年前听戏时,那句“泼茶香中别有泪,不言苦处最销魂。”
她终于明白,什么叫做“香消玉殒”,不一定是死,是心死。
转折,往往来得悄无声息。
三月初八,是她成婚一周年。
这日却并无宴客,无人提及,仿佛不曾存在。她一早起身,将自己打扮妥帖,换了嫁时所穿那件绣金绫衣,吩咐人备好茶点。
日头渐高,午膳过后,沈怀璟才自外归来,一身风尘,眼下隐有疲色。见她立于厅前,微有迟疑,旋即淡声道:“今日不必等我。”
“今日是什么日子?”她轻声问。
他愣了一下,旋即移开视线:“公务缠身,疏忽了。”
“连一句‘成婚一载,愿君安’也吝于出口?”她望着他,眼中无怒,只有淡淡疲惫。
他沉默片刻,道:“你想要的,不是我能给的。”
这句话落地,竟胜过千言万语。冷静是一种武器,它能削去一切情绪的锋芒。
她缓缓转身回房,吩咐霜杏将茶点撤去,那盏桂花酥糖,尚未动一片。
那夜,她再未等他归来,却等到了噩耗。
次日清晨,阮音随母守灵,身着素衣未施粉黛。夜里庭中梧桐疏落,风过无声。
沈怀璟一夜未归,也未至灵堂上香,但她无暇关顾,只是父兄责言了几句。
族人低语不断,姑母沉声道:“你夫君可是公事缠身,连你母亲的丧仪也未得暇一顾?”
阮音欠身致礼,语声温婉:“姑母莫怪,怀璟昨夜为公文所困,实非故意。”
她说得如此从容,连自己都不知这句话是真是假。但什么都比不过母亲的死身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