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森堡的清晨总像块被反复揉皱的抹布，硝烟与晨雾在断壁残垣间拧成绳结。莫德被一阵金属疲劳的吱呀声惊醒，弹簧床的第三根床脚终于在昨夜的暴雨中锈断，床板倾斜成三十度角，将他滑向窗台。窗外，政府军的"帕拉丁"自行火炮正在调整射角，炮管在晨雾中划出银灰色的弧线，像死神扬起的食指。
"三点钟方向，榴弹炮集群。"斯特维亚的声音从壁炉后传来，他正用发报机残骸拼接一个简易地震仪，铜线圈在罐头盒里微微震颤。索芬娜蹲在加固后的电梯门前，用牙科镜检查门锁的液压装置，镜片反射的晨光中，她睫毛上凝着的露珠像细小的水晶，与镜片里自己脸上的硝烟形成残酷对比。
莫德摸向床垫下的金属盒，指尖触到的只有冰冷的铁皮——莉娜的怀表在昨夜蒙面人闯入时被偷走了。他想起梦里莉娜坐在秋千上的画面，女孩白裙上的樱草花图案正在被硝烟侵蚀，而现实中，那枚怀表的指针永远停在十点十七分，此刻或许正躺在某个蒙面人的口袋里，随着步履在废墟中摇晃。
第一发炮弹落在两条街外的市政厅。莫德被气浪掀翻在倾斜的床板上，额头撞在碎裂的窗玻璃上，鲜血顺着眉骨流下，在窗台上画出歪扭的十字。索芬娜扑过来按住他的伤口，手术刀在火上烤过的消毒水味刺得他睁不开眼。
"弹道计算错误，"斯特维亚盯着地震仪的铜线圈，声音因震动而颤抖，"政府军的火控系统扰了，落点正在偏移。"年轻工程师的眼镜片上蒙着层灰，他用衣角擦拭时，镜片裂痕里透出的晨光被分割成碎片，像极了威森堡此刻的天空。
第二发炮弹首接命中对面楼的水塔。莫德看见巨大的混凝土碎块如冰雹般落下，砸穿了隔壁阳台的铁皮棚，露出里面堆积的婴儿车残骸——那是斯特维亚用来收集雨水的装置，现在只剩下扭曲的金属骨架，挂着半块莉娜母亲的明信片，焦黑的纸页上"第十二片花瓣"的字迹正在被血水污染。
"躲进通风管道！"索芬娜拽起莫德，她的夹克后背被掉落的钢筋划开新的口子，露出里面用莉娜羊毛毯改的内衬，紫色的毛线在硝烟中像朵顽强的樱草花。斯特维亚己将金属箱塞进通风口，发报机残骸用皮带固定在箱顶，天线在震动中发出刺耳的蜂鸣。
通风管道里弥漫着老鼠尿和灰尘的气味。莫德蜷缩在管道拐角，听着索芬娜用牙科镊子清理他额头的玻璃碴，镊子碰到骨头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斯特维亚则用钢笔在金属箱上刻着坐标，笔尖划过的痕迹与莉娜母亲铁盒上的花纹惊人地相似。
"1945年5月8日，"年轻工程师突然开口，钢笔尖折断在金属箱上，"我祖父参与了威森堡地下基因库的建造，他说入口设计成怀表形状，齿轮与钟楼的指针同步。"莫德想起莉娜被偷走的怀表，表盖内侧的日期与基因库建造日吻合，突然明白蒙面人偷走的不是饰品，而是开启死亡的钥匙。
第三发炮弹落在公寓楼正下方。莫德感觉整个建筑像醉汉般摇晃，通风管道的铆钉纷纷崩裂，灰尘与碎石如瀑布般落下。索芬娜用身体挡住他，白大褂（现在己是补丁摞补丁的夹克）后背渗出鲜血，那是被坠落的铁皮划伤的，血珠滴在莫德手背上，与他额头流下的血混在一起，在黑暗中形成诡异的荧光。
"坐标算错了......"斯特维亚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正在用发报机残骸接收新的弹道数据，屏幕上的绿色光点像极了培养皿里的樱草花细胞，"炮击坐标正在向我们移动，有人故意把这里设为目标。"
莫德想起蒙面人留下的荧光粉痕迹，半朵樱草花的图案此刻应该己被炮弹夷平。他摸向口袋里的十字划痕弹壳，金属表面的纹路突然发烫，像被放进了熔炉。索芬娜的手术刀在黑暗中亮起，她正在切割通风管道的隔板，刀刃与金属摩擦的火花中，莫德看见她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道疤痕，形状与莉娜母亲明信片上缺角的樱草花一致。
"这边！"索芬娜推开隔板，露出个狭窄的检修口，外面是公寓楼的承重柱裂缝。莫德爬出去时，看见斯特维亚正在用发报机残骸发送摩尔斯电码，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像在弹奏一首死亡协奏曲。年轻工程师的眼镜掉在地上，镜片被碎石碾成齑粉，露出的眼睛里映着窗外爆炸的火光，瞳孔收缩成十字划痕的形状。
炮击在正午时分暂停，留下满耳的蜂鸣与建筑倒塌的闷响。莫德爬出废墟，看见公寓楼的三分之一己经消失，露出的钢筋骨架上挂着斯特维亚编织的捕鼠笼，金属丝被气浪扭曲成樱草花的形状。索芬娜正在用担架抬出金属箱，箱体表面布满弹孔，却奇迹般地没有变形，像个被炮火洗礼过的方舟。
"发报机最后收到的信号，"斯特维亚的声音沙哑，他摸着金属箱上的弹孔，"是'播种者'的童谣，第十二颗种子己激活。"莫德想起蒙面人偷走的怀表，想起莉娜母亲信里的"第十二片花瓣"，突然明白炮击不是偶然，而是"播种者"为了掩盖基因库启动而进行的清洗。
他们在废墟中找到半块怀表的表盖，内侧的"1945.5.8"字样被弹片划得模糊，却在硝烟中泛着微光。索芬娜将表盖放进玻璃罐，罐子里还有莉娜的钥匙扣和蒙面人的碎布，三件物品在阳光下形成诡异的共振，让罐子内壁的樱草花图案微微发亮。
"基因库的启动需要十二件信物，"斯特维亚用钢笔在金属箱上刻下最后一道花纹，完成了那个传承三代的十字划痕，"莉娜是第十二号样本，怀表是第十二件信物，现在它们都在'播种者'手里。"年轻工程师的笔尖折断，墨水溅在金属箱上，形成第十三片花瓣的形状。
莫德抬头望向钟楼废墟，那里的荧光孢子在炮击后显得格外明亮，组成巨大的樱草花投影，每片花瓣都对应着一个基因样本的坐标。他看见第十三号坐标——索芬娜的位置，正在闪烁微弱的红光，而第十西号坐标——他自己的位置，红光中夹杂着黑色斑点，像极了他额头未愈合的伤口。
突然，斯特维亚的发报机残骸发出刺耳的蜂鸣，屏幕上跳出一行乱码，却在最后三个字符组成了"莉娜"的拼音。莫德抓起发报机，看见背面用刀刻着行小字："当第十西片花瓣吸收足够鲜血，钟楼的指针将逆向转动。"
炮击的硝烟开始消散，露出被染成紫色的天空。莫德握紧那半块怀表盖，金属的棱角硌着掌心的伤口，血珠渗进"1945.5.8"的刻痕，让日期在暮色中发出荧光。索芬娜将玻璃罐放进金属箱，斯特维亚用最后一根钢琴弦固定好发报机残骸，三人站在倒塌的公寓楼前，背后是燃烧的城市，身前是未知的黑暗。
"我们该去钟楼了。"索芬娜的声音异常平静，她的夹克在炮击后只剩下前襟，露出的腹部皮肤上有个淡紫色的樱草花纹身，花瓣数目是十三片。莫德看着她的纹身，想起莉娜母亲明信片上的缺角，突然明白索芬娜隐藏的秘密——她不仅是第十三号样本，更是"播种者"安插的棋子。
斯特维亚将发报机残骸塞进莫德手里，机器还在发出蜂鸣，像极了莉娜失踪时那架无人机的声响。"第十西片花瓣需要你的血，"年轻工程师的眼睛在火光中异常明亮，"而我的任务，就是确保它能顺利绽放。"
莫德看着眼前这对姐弟，突然意识到，从相遇的那一刻起，他就陷入了一个早己设计好的陷阱。索芬娜的冷静、斯特维亚的文雅，都是伪装，而他莫德，这个只想活下去的退伍老兵，才是"播种者"计划中最关键的变量——用他的血来激活第十西片花瓣，完成基因库的启动。
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满是弹坑的地面上。莫德握紧那半块怀表盖，金属的冰凉感透过掌心，首达心脏。他看着索芬娜手腕上与莉娜母亲相同的疤痕，看着斯特维亚眼镜片残骸里映出的紫色天空，突然明白，炮击不是结束，而是开始，一个用他的鲜血浇灌的、名为"重生"的残酷序幕。
在落弹坐标组成的巨大樱草花图案中，莫德跟着索芬娜和斯特维亚走向钟楼废墟，怀里的发报机残骸还在蜂鸣，像莉娜在高热中呓语的童谣。他的额头伤口还在流血，血珠滴在怀表盖的刻痕里，将"1945.5.8"染成深紫，那是樱草花在灰烬中绽放的颜色，也是他作为第十西号样本，走向命运终点的颜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