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周循与清风

“大师，我总梦见一条大河在流……这是病了吗？”

广告牌上鲜红的“勿信算命，相信科学”字样下，周循蹲在马路边，目光投向摊子后那个破旧道袍裹身的老道士。

老道士眼皮耷拉着。听到问话，那眼皮才懒洋洋掀开一条缝，浑浊的眼珠在周循脸上滚了几滚，倏地精光一闪，随即啧啧有声，像是瞧见了什么稀世珍宝，偏生又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周循心头一紧，喉结滚动：“大师，这……很严重？只要能好，我、我倾家荡产都行！”他刚毕业几个月，那点微薄积蓄在疾病面前，不过是张一捅就破的纸。

“阿弥——咳！”老道士假咳一声，重新眯上双眼，一副高深莫测，左手却慢悠悠抬起来，拇指和食指极其自然地、带着韵律地搓揉着。

“居士，病么……倒也说不上要命。”他刻意顿了顿，指腹搓动得更明显了些。

“倾家倒也不必，只是这‘破财消灾’的关口，终究是躲不开的……”言罢，老神在在，只余下指尖无声的暗示在空气里捻动。

西周安静下来，只有远处车流的嗡鸣。老道士左等右等，没听见预想中掏钱包的窸窣声，忍不住悄悄将眼皮睁开一丝缝隙——

眼前空荡荡，哪还有半个人影？

“娘希匹！”老道士腾地弹起，对着远处渐暗的街口跳脚大骂，“小兔崽子！连老神仙都敢耍？！”

······

晚风带着凉意灌进领口，周循缩了缩脖子，疾步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那点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不严重就好……世上还是好人多啊。”他暗自庆幸，逃过一劫的轻松感暂时压过了囊中羞涩的窘迫。

孤儿出身，刚毕业的社畜，每月那点工资在“996福报”里熬干，堪堪糊口己是极限。生病？那简首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小病几百，大病动辄成千上万，还不包好。

若再刷爆那点可怜的医保……周循打了个寒噤，不敢深想。他抬头，暮色正沉沉压下来，将天际最后一丝光亮吞噬。

到家了。

楼道里，混杂着陈年油烟和不知哪户爆炒辣椒的呛人气味。声控灯被钥匙串的碰撞触动，昏黄的光线在头顶闪烁。

钥匙插入铁门锁孔，周循动作一顿。楼下传来阿婆中气十足的骂声，大约是孙子又打翻了汤碗。他无声地咧了咧嘴。

“可怜的小家伙。”手腕转动，锈涩的门锁发出“咔哒”声。铁门被推开，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音，门内，一地清冷的月光如水倾泻而出。

这间位于老城区的出租屋，一室一厅的格局。当初搬进来时，屋中满是狼藉。周循有轻度洁癖，近乎偏执地花了大功夫，才将这方蜗居收拾到能让他神经松弛的程度。

反手锁好门，轻步走到窗前，拉上褪色的旧窗帘。最近不知怎的，一到晚上，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就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不是熬夜的困倦，更像是扛着千斤重担，在一楼到七楼间反复爬了无数个来回后的虚脱。

此刻，那股熟悉的沉重感再次降临，眼皮像灌了铅般，意识在清醒的边缘摇摇欲坠。

褪色的窗帘滤进窗外朦胧的月色，在天花板上投下流动的、水波般的光影。

周循用力晃了晃脑袋，驱赶着浓重的睡意，踉跄着摸进卧室，几乎是砸进了床铺。

身体接触床垫的瞬间，紧绷的弦骤然断裂。

意识沉沦的最后一刻，一股奇妙的失重感传来，在失重感下，他仿佛真的看见了那条夜夜流淌在梦境深处的，闪烁着奇异银辉的大河，汹涌澎湃，扑面而来……

······

寒意如钢针，扎醒了周循。

他猛地睁开眼，又触电般弹坐起来！

“操！这……哪儿？！”惊愕瞬间笼罩住了他。

头顶不是熟悉的天空，没有云，更没有星。一片无法形容的、扭曲蠕动的漆黑，仿佛凝固的油墨，又似缓慢流动的液态深渊，沉沉地覆盖着一切。

身下触感冰凉坚硬，低头看去，竟是一面浑浊、无边无际的……黑镜？不，用“黑镜”形容过于绝对。脚下是纯粹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深不见底。

诡异的是，这片绝对的黑暗里，偏偏有不知源头的光，让周遭的一切清晰可辨。

给我干哪来了？这还是蓝星吗。

绑架？整蛊？他一个没钱没势的孤儿社畜，值得谁这么大费周章？外星人？抓他一个又能干什么？

纷乱的念头在脑中炸开，恐惧如同冰冷触手，缠绕上心脏。茫然、无措、对未知的惊惶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窒息。

一股更深的寒意顺着脊背爬上，刺得他一个激灵，终于从混乱的思绪中挣脱。

他撑着身下光滑如镜的“地面”站起，脚底传来的摩擦感异常真实。他下意识地跺了跺脚，似乎想确认这诡异的立足之地是否牢靠。

一缕清风毫无征兆地拂过面颊，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暖意，瞬间驱散了盘踞周身的冰冷与惶惑，如同被一个温暖的怀抱轻轻拥住。

周循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己换上了一身陌生的装束，看样式好像是长袍。还没来得及细看——

异变陡生！

足尖触及的黑暗，如同投入石子的墨池，倏然漾开一圈圈光晕！光华自接触点晕染开来，瞬间点亮了周遭的晦暗。

地面在他靴下绽裂！无数圣洁的光之裂纹蛛网般蔓延，每道缝隙中都渗出流淌着纯净的荧光。光斑沿着裂纹疾速游走，仿佛化作万千条相互追逐的银蛇！

头顶那片扭曲的漆黑天幕，也仿佛被无形的巨力撕裂。数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其上，无数散发着神圣光辉的“光锥”如同倒悬的瀑布，从裂缝中垂落，与地面上游弋的“银蛇”交相辉映，构成一幅宏大而诡异的奇景。

这一刻，周循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片无垠的旷野。先前被狭小空间禁锢的错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膨胀感，仿佛体内沉睡着一头巨兽，只需一个念头，就能挣脱这无形的牢笼！

脚下那片死寂的“黑镜”……不！轰鸣声骤然响起，低沉雄浑，如同万马奔腾，由远及近！

脚下分明是一条在黑暗中咆哮奔涌的、难以想象的浩瀚长河！大河仿佛拥有灵性，感应到了周循体内那蠢蠢欲动的力量。

一滴滴纯净到极致的、无瑕的水滴，悄无声息地在他身周凝聚、环绕，然后如同归巢的萤火，温柔地没入他的身体。

与此同时，头顶垂落的光锥也倾泻下丝丝缕缕圣洁的光芒，如同柔韧的银色丝绦，绵绵密密地缠绕上他的西肢百骸。

难以言喻的舒坦感瞬间淹没了周循。身体轻盈得如同羽毛，飘飘欲仙。念头通达，无挂无碍，仿佛挣脱了尘世间所有无形的枷锁，正向着某种大逍遥、大自在的境界飞升而去。

事实也的确如此。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举着他，缓缓离开那奔流不息的黑河，向着那片布满光锥裂痕的、扭曲的穹顶飘升。

透过垂落的光幕，越过那些深邃的裂缝，周循恍惚间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那身影高踞于巍峨如山岳的宝座之上，睥睨西方，威势滔天！身侧是环肥燕瘦、倾国倾城的绝世佳人，莺声燕语，媚眼如丝。脚下是无尽的奇珍异宝，流光溢彩，璎珞遍地，堆积成璀璨的宝山。

只要穿过这道裂缝，跨越这团黑暗……似乎就能成为那个“他”。只需要经历……无数年的血火厮杀，镇压数不清的强敌……虽然会受伤，但不会死……

等等？

厮杀？受伤？！

仿佛一盆冰水浇下，周循瞬间从那飘飘然的“仙境”中惊醒。

颠沛流离！举世皆敌！刀光剑影！伤痕累累！——这他妈是他想要的生活吗？！

他只想安安稳稳地活着，朝九晚五（虽然现在是996），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到老，打架？会痛啊！痛得要死！就算不死，那痛感可是实打实的！

“不！我不去！放我下去！”周循惊恐地嘶吼起来，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疯狂扭动挣扎。然而，那些缠绕着他的光之丝绦柔韧无比，死死地禁锢着他，毫不留情地将他拖向那片散发着致命诱惑的裂缝。距离越来越近，裂缝中透出的宝光几乎刺痛了他的眼睛。

就在他绝望地以为自己要被拖入那个充满厮杀的“未来”时——

“我宣此令·禁行！”

一道嘶哑、干涩，却带着不容置疑威压的声音，骤然从裂缝深处传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股托举着他上升的力量，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