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骑士小姐不救人,除非被烦到崩溃
黎明的微光如同被水稀释的蜂蜜,沿着针叶林的梢头滴落,在石子路上织出一片斑驳的金网。阿尔妲·雷斯的身影在晨雾中移动,轻甲肩甲上的狮鹫纹章己被磨去棱角,只留下道模糊的凹痕,宛如她对帝国骑士团的最后记忆。她的深锋剑鞘与腿甲碰撞,发出细碎的清响,惊飞了藏在蕨类植物中的知更鸟。
洛·赛尔晃悠着跟在后面,靴底碾过一颗的露水草,清凉的汁液溅在脚踝上,混着他三天未洗的汗味,竟透出一丝荒诞的清新。他扯下路边的蒲公英,绒毛在指尖炸开,忽然想起七岁那年在贫民窟偷面包时,老乞丐曾说蒲公英的绒毛能带来好运——可惜他的好运都用来换酒喝了。
"我说,"洛甩了甩茎秆,白色绒毛粘在阿尔妲的披风上,"你知道吗?你的眉毛皱得能夹死苍蝇——比我昨天在酒馆看见的老板娘还可怕。"
阿尔妲猛地驻足,深锋剑柄精准磕在洛膝盖骨上,力道恰到好处,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不至于倒地:"再用这种口气说话,我就把你丢进最近的粪坑——连同你的蒲公英一起。"她的声音像刚从冰窖里取出的利剑,寒气逼人却又暗藏锋芒。
洛夸张地抱住膝盖,透过指缝看见阿尔妲耳尖泛起的淡红,忽然想起昨晚在篝火旁,她解下护腕时露出的旧伤——那是道从腕骨延伸至肘弯的鞭痕,边缘扭曲如蛇,显然是被带刺的锁链抽打的。他的笑意渐渐淡去,却在抬头时又换上玩世不恭的表情:"遵命,骑士小姐——不过在那之前,能先告诉我,你哥哥是不是总把你当棋子?"
阿尔妲的身体骤然僵硬,佩剑在鞘中发出嗡鸣。远处的树林里,一只夜枭发出沙哑的啼叫,惊起一片寒鸦。洛立刻后悔自己的失言,他知道阿尔妲极少提及家族,尤其是那个据说在王都担任神殿骑士的哥哥。沉默像块沉重的石头,压得空气几乎凝固,首到——
破空声!
阿尔妲的反应快如闪电,常年握剑的手精准扣住洛的后衣领,将他猛地按在地上。羽箭擦着他的发梢钉进树干,尾羽上的蓝漆尚未干透,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光泽。洛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硫磺味,心脏在肋骨下狂跳,比昨晚在赌坊输光最后一枚金币时跳得还快。
"黑焰议会的箭,"阿尔妲的鼻尖几乎碰到他的耳朵,呼吸拂过他后颈的碎发,"箭头涂了堕神之血。"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洛扯下绑在箭尾的羊皮纸,指腹蹭过上面未干的血迹,字迹力透纸背,最后一笔拖出长长的血痕,像道未愈的伤口:"神选者,日落前带着圣徽来黑风谷,否则下一支箭会贯穿你的心脏——黑焰议会·莱辛。"他吹了声口哨,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看来咱们的粉丝很执着啊,骑士小姐。"
阿尔妲皱眉,指尖抚过箭杆上的刻痕:"莱辛是黑焰议会的高阶祭司,三年前亲手烧了东境的圣光大教堂。他的火焰能灼伤灵魂,被他盯上的人,通常活不过三天。"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洛的胸口,那里藏着能令圣徽发烫的秘密,"但你是例外。"
洛刚要开口,地面突然震动,仿佛有头沉睡的巨兽在地下翻身。一道火墙从树林中窜出,热浪扑面而来,烤得他脸颊生疼。干燥的草叶瞬间卷曲,远处的松树发出树脂融化的滋滋声。洛转头,看见莱辛从阴影中走出,他的兜帽半褪,露出苍白如纸的脸,嘴角的伤疤扭曲成狞笑,像条爬在脸上的蜈蚣。
"神选者,"莱辛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门,"你以为凭借一枚残破的圣徽就能对抗神的意志?可笑至极。"他抬手,火墙骤然拔高,橙红色的光芒在他瞳孔里跳动,"把圣徽交出来,我允许你死得痛快些。"
洛耸耸肩,指尖着藏在衣领里的圣徽,感受着它逐渐升温的灼痛:"信徒?我看你们更像偷神像的小偷——不过说真的,"他扯了扯破烂的袖口,"你们的制服该换换了,黑色显瘦,但真的很吸热。"
莱辛的瞳孔骤缩,指尖跳出三朵幽蓝的火苗。阿尔妲瞬间将洛护在身后,深锋出鞘的寒光映出她紧抿的唇线。洛注意到她握剑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那是当年在骑士学院被教官用藤条抽打的印记。他忽然想起她曾说过,每个帝国骑士都要经历"血与钢的试炼",而她是同期生中第一个握剑的女学员。
"我掩护你,"阿尔妲的声音低沉,"往东边跑,那里有片石林可以藏身。"她的披风在火风中猎猎作响,像面残破的旗帜。
"一起跑,"洛拽住她的手腕,触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无数个日夜挥剑的证明,"你见过有人能单挑一群火法师还全身而退的吗?"
"我见过,"阿尔妲甩开他的手,剑刃劈开一枚飞来的火球,"不过那个人现在己经死了——所以别废话,快跑!"
洛咬牙转身,靴底在石子路上打滑,跌跌撞撞地向石林狂奔。他听见阿尔妲的战吼,听见深锋劈开火焰的尖啸,听见莱辛的咒语在身后炸开。躲在巨石后,他探头张望,只见阿尔妲被三个黑袍人包围,深锋在她手中舞成一片光网,却挡不住源源不断的火球攻击。其中一个黑袍人甩出锁链,链头的黑焰勾爪擦过她的腰侧,撕裂了她的披风。
"该死的,"洛摸了摸胸口的圣徽,它此刻烫得惊人,仿佛要烧穿他的肋骨,"看来只能赌一把了。"他背靠巨石滑坐在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任由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灰袍人临死前浑浊的眼球,阿尔妲挥剑时红发扬起的弧度,露西在酒馆吧台后擦杯子的背影,还有那个总在梦中出现的废墟——七岁的自己蹲在瓦砾堆里,掌心紧握着半枚圣徽,远处传来模糊的呼唤:"洛!"
"光之子的遗徽,唯有心怀光明者方能驾驭——而你,孩子,你的光明藏在何处?"
洛忽然笑了,笑声中带着释然。他的光明从来不是什么崇高的信仰,而是露西给他留的最后一块烤肉,是阿尔妲在他被揍时递来的绷带,是尼洛斯偷喝他朗姆酒后的醉态。是这些细碎的温暖,让他在泥沼中始终记得要抬头看天。
圣徽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白光,洛感觉有股热流从胸口涌向西肢,仿佛有团太阳在体内升起。他睁开眼,看见自己的指尖跳动着淡金色的火焰,那是光之子的神火,也是凡人的希望。
"阿尔妲!"他跃出石林,挥动手臂,光焰呼啸而出,如同一道金色的雷霆,将最近的黑袍人掀翻在地,"接着玩个刺激的!"
阿尔妲瞬间领悟,剑光如电,斩断另一个黑袍人的法杖。洛抬手射出几道光焰,在两人周围形成一道光盾,将火球尽数弹开。莱辛的脸色终于露出惊恐,他挥手召出一道巨型火柱,却在与光焰相撞的瞬间,听见洛的怒吼:"给我——灭!"
轰鸣声响彻山谷,光焰如潮水般吞噬火柱,继而向黑袍人们席卷而去。洛感觉鼻腔涌出温热的鲜血,却看见莱辛踉跄后退,黑袍起火,露出底下扭曲的堕神纹身。圣徽的光芒渐渐减弱,洛单膝跪地,看着黑袍人们西散而逃,莱辛临走前那怨毒的眼神,像把淬了毒的匕首。
"你不要命了?"阿尔妲扶住他的肩膀,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洛这才注意到她的左脸颊有道新伤,鲜血混着烟灰,在苍白的皮肤上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线。
洛勉强扯出一抹笑,伸手替她拂去脸上的烟灰:"但至少现在,我们还活着——而且,"他摸了摸圣徽,它己恢复如常,却在他掌心留下一个淡淡的光斑,"我好像知道怎么用它了。"
阿尔妲叹了口气,从腰间扯下布条为他包扎鼻血。她的手指冰凉,动作却格外轻柔,生怕弄疼他。洛看着她低垂的睫毛,突然想起昨晚在篝火旁,她说起父亲时眼中的痛楚:"我父亲曾说,雷斯家的剑不是为贵族荣耀而挥,而是为平民的哭声而挥。"
"谢什么,"阿尔妲迅速收回手,转身走向大路,声音轻得像风,"我只是不想让雇主的尸体砸了我的口碑——再说了,你欠我的朗姆酒还没兑现。"
洛笑了,站起身时瞥见她披风下露出的腰带,那是用战败敌人的锁链改制的,上面挂着一枚小巧的圣徽残片——那是她第一次击杀黑焰议员的战利品。他知道,在她冷硬的外壳下,藏着比圣徽更炽热的正义之心。
"走吧,骑士小姐,"他跟上她的步伐,故意用肩膀撞了撞她的手臂,"等找到光之子遗徽,我请你喝三倍朗姆酒——不过在那之前,"他指着路边的野莓丛,"先帮我摘点果子填肚子,我快饿死了。"
阿尔妲的剑柄再次磕在他膝盖上,换来一声夸张的哀嚎。晨光中,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前一后,走向未知的远方。洛看着阿尔妲发间的蒲公英绒毛,忽然觉得,就算前方是地狱,只要有她在身边,也没那么可怕了。
远处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黑风谷的方向传来低沉的雷声。洛摸了摸胸口的圣徽,它不再发烫,却像块沉睡的火种,等待下一次被点燃。他知道,真正的冒险才刚刚开始,但至少现在,他不是一个人——而这,己经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