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两人以一种极其狼狈、极其尴尬的姿势贴在一起。田甜浓妆的脸近在咫尺,亮蓝色的眼影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诡异,带着惊恐和撞痛的茫然。张野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过于甜腻的香水味混合着汗水的味道,还有她急促呼吸喷出的热气。他僵硬地别开脸,眉头紧锁,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清晰的难堪和嫌恶。
田甜也终于反应过来,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向后弹开!高跟鞋再次不稳地踩在湿滑的地面上,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才勉强站稳。她捂着被撞得生疼的额头,脸上惊魂未定,看着张野胸前那道被自己指甲划破的衣襟和上面清晰的泥指印,再看看自己沾满泥污的亮片裙摆和高跟鞋,一股巨大的懊恼和委屈瞬间涌了上来。
“你…你这人怎么回事啊!站这儿挡什么路!还有你这破狗!吓死人了!”田甜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毫不掩饰的迁怒,指着依旧保持着威慑姿态、喉咙里发出低沉威胁性“呜噜”声的老枪,又指向张野胸前那道刺目的破口和泥印,“你看!我的裙子!我的鞋!还有你的衣服……都脏了!都怪你!”
张野低头看了看胸前那道新鲜的破口和清晰的泥指印,又抬眼看了看眼前这个妆容花掉、裙子沾泥、一脸委屈愤怒指责他的亮片女孩。一股冰冷的、混合着自嘲和麻木的疲惫感涌上心头。他懒得解释,也懒得争吵。只是默默地弯下腰,捡起刚才因为撞击而掉落在湿地上、还在顽强燃烧着的那半截廉价香烟。
烟头沾了污水和泥浆,己经熄灭了。他捏着那截冰冷、肮脏、湿透的烟蒂,指尖传来黏腻的触感。他看也没看田甜,随手将那截没用的烟蒂,弹进了旁边一个散发着酸腐气味的、敞着口的黑色垃圾袋里。
烟蒂落入垃圾深处,悄无声息。
张野首起身,拉了拉手里老枪的牵引绳,喉咙里发出一个低哑的单字:“走。”
老枪喉咙里的“呜噜”声停了下来,浑浊的眼睛最后警告性地扫了一眼瘫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波板糖,然后顺从地、拖着那条微跛的后腿,准备跟上主人离开这片混乱。
田甜看着张野那副油盐不进、死气沉沉的样子,再看看自己狼狈的模样,气得眼圈都红了。她猛地跺了跺脚,沾满泥水的高跟鞋在地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她低头,一把扯下自己肩上那条同样沾了泥点、但材质相对柔软的亮片小披肩(更像是装饰品)。
“喂!站住!”田甜几步冲到张野面前,拦住他的去路。她脸上还带着泪痕和怒气,动作却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蛮横。她不由分说地抓起那条亮片披肩,朝着张野胸前那道被自己划破、沾着泥指印的衣襟就用力地擦了过去!
“脏死了!擦擦!”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命令的口吻,动作又快又急,亮片刮蹭着粗糙的布料,发出细碎的摩擦声。她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愤怒和对这片混乱的厌恶,都发泄在擦拭这块污渍上。
张野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措手不及!他下意识地想后退避开,但后背己经抵住了冰冷的电线杆。他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任由这个穿着亮片裙、妆容花掉的陌生女孩,用她那块同样沾了泥、闪着廉价光芒的披肩,在自己胸前那片破旧肮脏的布料上,用力地、反复地擦拭着。
冰凉的湿意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带着一股廉价香水和泥水的混合气味。亮片刮擦着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感。他低着头,能看到女孩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的手指,涂着鲜红的指甲油,沾着污泥,还有几颗亮片脱落在他的衣襟上。
擦了几下,那块泥指印似乎淡了些,但湿痕更大了,破口也更加显眼。田甜似乎也意识到这徒劳无功,动作慢了下来。她看着自己手里那块同样变得脏兮兮的亮片披肩,再看看张野胸前那片被自己弄得更加狼藉的衣襟,一股巨大的挫败感涌了上来。她猛地抬起头,眼眶红红的,瞪着张野。
西目相对。
昏黄的路灯下,张野那张瘦削、苍白、胡子拉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空洞的眼睛里映着田甜狼狈又愤怒的样子,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没有任何波澜。没有愤怒,没有感激,没有厌恶,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
田甜看着他这双眼睛,满腔的委屈和怒火像是撞在了一堵冰冷的墙上,瞬间哑了火。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她只是用力地将手里那块脏了的亮片披肩塞进张野手里,动作带着一种泄愤般的蛮横。
“给…给你了!擦鞋吧!”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说完,也不等张野反应,转身一把抱起地上还在发抖的波板糖,踩着沾满泥污的高跟鞋,头也不回地、气鼓鼓地朝着老街的另一头快步走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依旧清脆,却失去了刚才的轻快,只剩下急促和慌乱。
“哒、哒、哒、哒……”
声影很快消失在老街的暮色深处。
张野僵硬地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条沾满泥污、还带着陌生女孩体温和廉价香水味的亮片披肩。冰凉的、湿漉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低头,看了看胸前那片被擦拭过、反而更加狼藉的衣襟,又看了看田甜消失的方向。
寒风卷过,吹起地上的落叶和纸屑。
他沉默地弯下腰,将那条亮片披肩,随意地、带着点麻木地,按在了自己那只沾满泥浆、鞋帮开胶的旧球鞋鞋面上。亮片粗糙地摩擦着脏污的帆布,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冰凉的湿意透过薄薄的鞋面,渗入脚背。
他擦得很慢,很用力,像是在完成一件毫无意义却又不得不做的任务。几颗廉价的塑料亮片被蹭掉了,掉落在湿冷的泥水里,很快被污垢覆盖,失去了最后一点光泽。
老枪安静地趴回他脚边,浑浊的眼睛半闭着,发出低低的、疲惫的喘息声。那条微跛的后腿依旧微微颤抖。
一人一狗,再次陷入这片破败老街的、冰冷的、灰色的沉寂之中。只有风,还在不知疲倦地卷起地上的垃圾,发出单调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