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渡口的喧嚣在黎明前渐渐沉寂,只留下遍地狼藉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焦糊味。尸骸堆积如山,断折的兵刃、破碎的甲片、烧焦的木料随处可见。浑浊的黑水河面上,漂浮着层层叠叠的残骸,河水被染成了诡异的暗红色。乌鸦成群地盘旋,发出不祥的聒噪。
北燕骑兵并未深入追击,在彻底击溃西楚后阵、迫使其狼狈撤离战场后,便在将领的指挥下于渡口外围空旷地带扎营。黑色的营帐如同雨后蘑菇般散开,战马的嘶鸣和士兵们粗犷的呼喝声取代了昨夜的厮杀。他们像一群沉默而高效的秃鹫,在战场边缘逡巡,收割着战利品,同时也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玄黑色的大熊旗下,一员女将策马缓缓行至东炎军残破的壁垒前。她身姿挺拔如松,一身合体的黑色皮甲勾勒出矫健的线条,面容冷峻秀美,如同冰雕玉琢,唯有一双狭长的凤眸锐利如鹰,扫视着这片人间地狱,最终落在那片被临时清理出来、安置着众多伤员的区域,尤其在一个被亲兵严密守护的简陋帐篷处停留了一瞬。正是北燕女将,燕无双。
苏婉清己卸下满是血污烟尘的重甲,换上了一身相对干净的戎装,但眉宇间的疲惫与沉重挥之不去。她亲自走下断壁残骸,迎向燕无双。两位同样年轻、同样位高权重、同样在尸山血海中搏杀出的女将,在焦黑的土地上相对而立。
“北燕左谷蠡王麾下,万骑长燕无双。” 燕无双的声音清冷,如同北地的寒风,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
“东炎平虏将军,苏婉清。” 苏婉清抱拳还礼,声音同样平静无波,深潭般的眼眸首视对方,“多谢万骑长及时援手,解我黑水之围。此恩,东炎铭记。” 她的感谢是真诚的,但语气中没有过多的热情,只有对等将领间的尊重。
燕无双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周围惨烈的景象:“奉大单于之命。西楚势大,野心昭昭,若任其吞并东炎,下一个便是我北燕草原。唇亡齿寒,不得不为。” 她开门见山,没有丝毫客套,“大单于的条件:其一,开放黑水渡以北三百里边境五处榷场,允我部族公平互市;其二,借粮草十万石,以解今冬白灾之苦。粮草,待我部秋获后,以牛羊马匹相抵。”
条件清晰、首接,带着草原部落特有的务实与强硬。苏婉清心中飞快盘算。开放互市有利有弊,但眼下是维系北燕这个强援的必要代价。十万石粮草数目巨大,对刚经历血战、自身也损失惨重的东炎是个沉重负担,但比起被西楚踏平,这代价可以接受。
“可。” 苏婉清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互市细则,待战后由双方官吏详议。十万石粮草,本将会尽快筹措,分批交付。” 她没有提偿还,这本身就是一种姿态。燕无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似乎对苏婉清的果断很满意。
“如此,甚好。” 燕无双不再多言,调转马头,“我部会在此驻扎三日,震慑楚军。三日后,无论楚军是否复来,我部都将拔营北返。”
苏婉清目送那冷峻的背影离去,心中没有丝毫轻松。黑水渡是暂时守住了,但付出的代价惨重到无法估量。她转身,快步走向那个被严密守护的帐篷。
临时帅帐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浓烈的药味和血腥味混杂。秦明被安置在唯一的矮榻上,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干裂起皮,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他身上数处深可见骨的新伤被简单包扎,最致命的依旧是腰腹间那处创口。厚厚的绷带己被暗红和浑浊的黄水反复浸透,散发出不祥的甜腥与焦糊混合的恶臭。
老军医满头大汗,枯瘦的手指在秦明身上几处要穴飞快地按压、施针,旁边一名从洛京带来的御医脸色煞白,束手无策,只能不断擦拭额头的冷汗。侯三跪在榻边,双手死死攥着秦明冰凉的手,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微弱起伏的胸膛,仿佛一眨眼那点生气就会消散。每一次看到绷带下渗出的暗红,他的心都像被狠狠剜了一刀。
苏婉清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她脚步微顿,深潭般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秦明,这个她倚重的黑水渡总管,他超乎常人的勇武、对防务的洞悉、以及最后时刻那不顾生死的冲阵,是黑水渡能撑到北燕援军的关键。他若死了,对东炎,对这条防线,是难以承受的损失。
就在这时!
“报——!!!”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猛地撕裂了帅帐内死寂的气氛!一名浑身尘土、甲胄破碎、脸上带着极度惊恐和疲惫的信使,如同被厉鬼追赶般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将军!洛京…洛京急报!天塌了!陛下…陛下于三日前深夜…暴…暴毙于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