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把最后一笼小笼包的竹屉叠好时，后颈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
镜屋副本里那面渗血的穿衣镜在记忆里闪了一下——三天前他在镜中世界被镜灵追着跑了十七层楼，现实里后颈至今还留着五道淡红抓痕，此刻正随着手机震动微微发烫。
“叮——”
旧款诺基亚在油腻的桌布上蹦了两下，屏幕亮起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K127不是终点，校车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他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
Z - 07，那个在镜屋副本最深处推他进镜渊的黑衣人，编号就纹在颈后，当时他瞥见了尾号07。
这短信里的“校车”，和十二年前父亲笔记本里夹的泛黄照片重叠了——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三中校车，雨夜11:17”，那是父母失踪前最后出现的线索。
“奶奶，我出去趟。”他扯下围裙搭在椅背上，玻璃门被夜风吹得哐当响，身后传来老太太剁饺子馅的声音：“小砚啊，巷口王婶说最近城郊闹鬼——”后半句被门帘截断，陈砚己经走到青石巷口，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
城郊废弃小学的公交站比他想象中更破。
锈迹斑斑的站牌倒在野草丛里，他用脚尖踢开半片碎砖，“K135”三个红漆字母在月光下泛着暗紫。
手机屏幕显示23:05，风里飘来股怪味，像烧糊的塑料混着铁锈。
“吱呀——”
金属摩擦声惊得他猛抬头。
一辆墨绿色校车从雾里钻出来，车头的“K135”车牌掉了块漆，雨刮器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根本不存在的雨水。
驾驶座上的老吴正盯着他，灰扑扑的制服沾着机油，眼神像团被踩灭的烟头。
陈砚摸了摸裤袋里的黄铜铃铛——奶奶用他周岁抓周的长命锁熔的，说是能镇邪。
他深吸口气，拉开车门。
霉味混着某种甜腻的花香涌出来。
车厢里亮着暖黄小灯，六个穿蓝白校服的学生并排坐着，左边第三个女生的马尾辫上扎着褪色的蝴蝶结，右边男生的校服袖口补着块格子布——这是二十年前三中的校服样式，他在父亲旧相册里见过。
“同学，这是去三中的车吗？”他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膝盖压到座椅时感觉硬邦邦的，像是垫了层木板。
“三中……”左边的男生开口了，声音像从井底飘上来，“三中的校车，只等最后一站。”
陈砚的后槽牙咬得发酸。
他注意到男生说话时嘴唇没动，喉结也没颤，倒像是有人躲在他背后念台词。
再看其他人，女生正低头用红笔在课本上写字，笔尖在纸上游走却没留下痕迹；戴眼镜的男生抱着书包，拉链开着，里面露出半截白纱布——纱布上的血渍是新鲜的，还泛着湿意。
车厢突然热了起来。
他解开领口纽扣，指尖碰到空调出风口，金属片冷得刺骨。
窗外的林荫道在倒退，可那些梧桐树的枝桠明明十分钟前刚见过，连断成两截的电线杆都一模一样，水泥裂痕的形状像道闪电。
“你们……多久没下车了？”他装作漫不经心，余光瞥见女生的蝴蝶结在动——不是被风吹的，是从里往外鼓，像有只手在下面拽。
“我们都没下车……”男生缓缓转头，眼白上爬满血丝，“没人听见我们说的话。”他的右耳缺了块，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尖东西撕下来的。
陈砚的心脏猛地一跳。
镜屋副本的提示在脑子里炸开：“说出真正想说的话，才能下车。”这些学生的灵魂被困在这里，是不是因为他们的“真正想说的话”被永远封在喉咙里了？
“吱——”
刹车声像指甲刮黑板。
老吴突然猛踩油门，校车一头扎进浓雾里。
陈砚抓住扶手，车窗玻璃上蒙了层白雾，他用袖子擦出块空隙，外面只有白茫茫的一片，连刚才的林荫道都不见了。
“呜呜——”
哭声从西面八方涌来。
戴眼镜的男生在哭，眼泪顺着下巴滴在书包上，纱布被泪水浸透，渗出暗红；扎蝴蝶结的女生在哭，蝴蝶结终于被拽断，掉在地上时露出下面青紫色的勒痕；缺耳男生也在哭，血从耳后流下来，在制服上晕开朵黑花。
“别怕……”
女声像片羽毛扫过他耳尖。
陈砚猛地转头，后排座位空着，只有风掀起褪色的窗帘。
可那声音还在，带着点沙哑的温柔：“他们只是想被记住。”
校车继续往前开，浓雾里隐约透出几点暖黄的光，像远处的路灯，又像……校车的前灯。
陈砚摸出黄铜铃铛攥在手心，铃铛在掌心里发烫，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引擎轰鸣——那些学生的眼泪还在流，滴在地板上发出“滴答”的脆响，每一声都像在说：
“听我说。”
“听我说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