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堂门楣上积着经年的艾草灰，苏郁推门时惊动檐角铜铃。腐朽的檀木气息裹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小乞丐蜷在诊脉的藤椅里，脏污的赤足悬空半寸，怀中的披风垂落一角，暗金缠枝纹在血迹下若隐若现，恰似雪地里折断的梅枝。
应淮笔尖悬在"当归"二字上，墨迹在宣纸泅出乌沉沉的眼瞳："昨夜西市冻死了三个流民。"他抬眼时，苏郁正将沾着雪沫的鹿皮手套掷在药柜上，金丝楠木抽屉随着她的动作轻颤，露出半截风干的曼陀罗花。
她故作听不懂应淮话里的意思，转头看向小乞丐。"昨夜的披风倒是救了你一命？"小乞丐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漏出几点猩红。苏郁瞳孔微缩——那些血珠正落在披风暗绣的龙睛处，将原本黯淡的金线浸得妖异非常。她倏地按住女孩腕脉，指尖触到某种熟悉的毒素脉象，与三日前在乱葬岗验过的刺客尸首如出一辙。
小乞丐惊慌抬头，露出颈间半枚青鳞胎记。应淮手中的狼毫笔兀地折断，墨汁溅在案台上投下的菱形光斑里，恍若棋盘上被吞吃的黑子。他望向苏郁的眼神里分明是疑问，这孩子是十年前被月弧掳走的南疆王室遗孤？
当女孩裹着云归旧裳走进后厅时，应淮、苏郁、云归三人正坐于一处，女孩瞳孔骤然一缩，整个人不自觉地后退半步，只听闻和和药堂里有一位女神医，常着素衣，似天界神女，时着红衣又似摄人心魂的罗刹。
"你只管道你的来历。"云归柔和的声量打破后厅的静谧。
"我……我自江南来，只记得八岁那年家乡患了灾，与父母兄长走散了，跟着一个婆婆辗转来了帝都，去年婆婆也死了，便剩下了我一人。"
应淮突然掀开半卷泛黄的《毒经》，烛火恰好舔舐到书页间夹着的画像——着凤纹华服的女子颈间，青鳞胎记宛如活物。
"既让你来药堂寻我便不会将你赶出去，只不过你须得在药堂做些杂活，嘴也自当严实些，对外只道药堂只一位女大夫。"
"我知道……我知道！"她的语气带着急切的哀求，一双眼睛像刚浸了水被打捞上来，既明亮又潮湿。
"往后便唤你江稚鱼可好？"苏郁侧眸看向应淮，难得他也觉得眼前的女孩此刻像条求生的鱼。苏郁不由想起十五年前南疆王庭覆灭的那个深夜，南疆巫医月琴抱着濒死的婴孩闯入暗阁。这位亡国的公主，本该是如她母亲一般，被写进南疆秘史里的人物。
暮色漫过祁王府的鸱吻时，乐衍正将最后一支金步摇插入云鬓。铜镜突然映出廊下疾行的医官，漆盘里那抹带血的帕子，恰似她昨日为宴席准备的朱砂梅瓣，零落在积雪未消的青石板上。
"姑娘？"婢女怯生生捧来新的药盏。
"殿下如何了？"
"只道是旧疾，让姑娘无须挂心。"
乐衍望着地上渐渐凝固的药渍，忽然忆起苏郁帷帽扬起时，耳垂上悬着的明月珰——倒与祁王书房暗格中那对鲛珠耳坠，像同一块璞玉所琢，她回忆里许久，也不记得在哪里见过苏郁。
"姑娘且看这个，月弧姑娘派人送过来的。"婢女突然掀开食盒夹层，猩红锦缎刺得乐衍瞳孔骤缩——突然嗅到熟悉的苦杏仁味。这是她每月暗中掺在祁王安神汤里的离魂散的味道。
西厢突然传来瓷盏碎裂声。乐衍推开雕窗，恰见一抹红衣掠过梅林，腰间九曲玲珑禁步在暮色中漾出诡谲光晕。更诡异的是，那些本该随风而落的红梅，竟如活物般追着衣袂翻飞，在雪地上拖拽出蜿蜒血痕。
乐衍心头一紧，忙呼碧衫来看，碧衫却未看出异常，"殿下叫的苏郁？"
碧衫看着乐衍神色疲乏，忽想起苏郁所说自家姑娘郁结入骨有些担忧。"不是，是殿下房中的婢女，不知今日为何都身着红衣。"
"哼，不过是个江湖游医，竟惹得殿下如此记挂。"乐衍碾碎掌心梅瓣，汁液染得蔻丹愈发艳丽。碧衫更是没敢说今日祁王赐予苏郁玉舒夫人玉玦一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