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时，乐衍准时到了杏林堂。引路的侍女带着她绕过九曲回廊，空气中浮动的迦南香混着淡淡血腥味。乐衍心中升起一丝怯懦，想起苏郁又硬生生撑了下去，走的越深，心里愈发没了谱，她倒不是轻信苏郁的话来取什么朱砂安神散，而是她昨日所说的她喝了掺着蛊卵的酒。
侍女终于停下脚步，推开房门，只见苏郁依旧是一身红衣一顶帷帽端坐于屋内，乐衍不知她是何表情，只是见到她来，苏郁便缓缓打开了药箱，拿出针囊，倒确是看诊的样子。
"我只来取安神散…"话音未落，苏郁突然掀开她衣袖，将银针扎在她雪白小臂内侧蜿蜒着蜈蚣状的疤痕上，银针突然发出蜂鸣，乐衍被眼前的一幕吓到，指尖不由颤动着，见苏郁按住震颤的银针，将它拔了下来——"这是南疆蛊毒之相。"
暖阁香炉青烟袅袅，却在此时突兀地打了个旋。乐衍失手打翻茶盏，滚水溅在苏郁帷帽轻纱上，蒸腾的水雾里浮现半张冷玉般的面容。
暖阁陷入死寂，乐衍慌了神，"我只是喝了解孔雀胆的解药，里边掺了蛊卵？"
"南疆巫蛊之术在十五年前南疆王庭覆灭时便被君上封禁，普天之下凡擅巫蛊之术者，中巫蛊之术者，皆灭满门！这便是我今日要你来这杏林堂的缘由，毕竟此事莫说是祁王殿下，就是太子也保不了你！"她话锋一转，"莫不是此事正是与祁王相干？"
乐衍眼尾凝着化不开的霜"王爷亦是觉得我这旧疾蹊跷，总以为是当年余毒未清。"
苏郁将药方放在案上，羊毫笔尖朱砂未干，"当归三钱，辅以孔雀胆半两，最宜缓南疆噬心蛊。只是解铃还需系铃人，若是找不到当年给你下蛊之人，便以这药方能缓一日便一日罢。"
窗外忽起狂风，乐衍踉跄地离开了杏林堂。
戌时的更鼓惊飞寒鸦。右相府后院的门悄然被打开，穿着婢女衣衫的女子被引入极偏僻的一处院落。
"近日殿下请了神医过来。"乐衍的脸在跳跃的烛光下清晰起来。
倚靠在美人榻上的人微微起身，"离魂散一事被发觉了？"
"神医说我这病有些蹊跷，你当年给我的究竟是何东西。"乐衍的声音像是蛰伏的小兽在绝境中低吼。
榻上的人抬眼看过来，幽幽的几句话像是要刻进乐衍的五脏六腑，"西域商人惯用九节鞭，鞭梢淬孔雀胆。这毒入骨髓的滋味。若不是我姑娘能忍一年？"烛火突然灭了，黑暗中有铃声自远而近，乐衍浑身发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鼠蚁横生的黑屋，男人的狞笑混着皮鞭破空声。
"过了这些时还不明白么？既能解你性命之忧便足矣，何必追究真相徒增烦忧。"榻上的人不知何时走到乐衍身边，在黑暗中重新燃起烛火，光亮照在她的脸上，明明长了一副孩童般的稚嫩面容，说出的话却总是令人毛骨悚然。
"善蛊毒者，中蛊毒者皆灭满门。你是解我性命之忧？我也不过是你的傀儡，你用蛊毒控制了我，若我不帮你暗杀殿下你是否就让我被体内的蛊虫吞噬而亡。"
"竟懂得蛊毒，看来并非寻常江湖游医。"她竟然流露出一丝遇见知己般的欣赏。"说到底你如今是舍不得下手了？你以为他救你是慈悲？"月弧忽然贴近她耳畔，"你以为你有几分姿色而己，便能引得祁王殿下不顾坊间闲言救你？一年前北疆军饷贪墨案，那西域商人可是重要人证。"
乐衍瞳孔骤缩。记忆突然清晰起来——祁王抚摸她伤痕时，指尖沾的不是怜惜，而是证物上的朱砂印泥。
"与其感恩祁王如天神般降临救了你，不如感恩我在你毒入骨髓身不如死时给了你指了条明路。如此乐衍姑娘才得以苟且，过的如此锦衣玉食。往后的三年五载或是更久的命，祁王可给不了你，这可爱的蛊虫如何不是在救你的命呢。"
夜色渐浓，乐音坊华灯初上，琵琶声破空，正是乐衍当年成为花魁时名动帝都的《折柳曲》。只是今日这曲子被新来的胡姬改了调，缠绵悱恻处添了异域风情，惹得楼下喝彩如潮。
谁也不知此刻杏林堂后院的密室里，苏郁正将乐衍慌乱下遗落的绢布投入火盆，跳动的火光映亮她取下帷帽的面容更加妖异。
"主子料得不错。"暗处闪过玄衣侍卫，"那位姑娘果真……"
"嘘。"苏郁对着一面水银镜描画。笔尖蘸的不是螺黛，而是鲜红的朱砂。镜中倒映着密室墙壁，那里悬挂的帝都舆图上，右相与乐音坊之间连着一道刺目的红线。"告诉殿下，棋子该落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