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彦没有多说一句废话,拿起那沉甸甸的油布包,掂了掂分量,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便走。
身影几个起落,便彻底消失在了瓦子巷迷宫般纵横交错的黑暗巷道之中。
首到确认身后没有任何人跟踪,周邦彦才在一个堆满了废弃瓦罐的死角停下了脚步。
他警惕地西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才借着从高墙缝隙中透出的一缕微弱的、不知是哪家灯笼发出的惨淡光晕,小心翼翼地解开了那层层包裹的油布。
油布之内,是一块用黄色贡纸包裹的茶饼。
揭开贡纸,一股浓郁的、带着特殊焙火香气的茶香,扑鼻而来。
饼面压制得极为紧实,龙凤图纹栩栩如生,边缘光滑圆润,正是福建路进贡的上等龙凤团茶无疑。
周邦彦的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仔细审视着茶饼的每一个细节。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茶饼的边缘。
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就在茶饼边缘,靠近凤尾图案的一处,他摸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凸起和黏合痕迹。
若非他常年摆弄弓弦,指尖的触感远超常人,根本不可能发现这处破绽!
这茶饼,被人从中间撬开过!
然后,又被人用特殊的手法,重新黏合了起来!
周邦彦的心,猛地一沉!
呼吸,也在这一刻,变得有些急促。
这茶饼之内,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周邦彦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他的指尖,在那道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黏合痕迹上,轻轻。
那手法,极其高明。
若非心细如发,且对茶饼的结构了如指掌之人,绝难发现其中端倪。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从腰间拔出那柄解腕尖刀,用刀尖,沿着那道隐秘的缝隙,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将茶饼的上下两层剥离开来。
他的动作,轻柔得如同在拆解一件最精密的机关,生怕损坏了里面可能存在的任何东西。
额头上,不知不觉己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咔。”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茶饼,应声而开。
并非完全裂成两半,而是像一个被精心制作的盒子,上层被完整地揭了开来。
茶饼的内部,赫然被掏空了一块!
而在那中空的凹槽之中,静静地躺着一卷被蜂蜡封得严严实实、细如小指的黄色丝帛!
周邦彦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
果然有猫腻!
他屏住呼吸,用刀尖,精准无比地挑开了丝帛两端的蜡封。
黄色的丝帛,在他微微颤抖的指尖,缓缓展开。
借着墙角那盏在寒风中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破灯笼投下的微弱光晕,一幅用殷红如血的朱砂绘制的、精细到令人发指的微缩舆图,赫然展现在他眼前!
那画的,并非什么藏宝图,也不是什么武功秘籍。
而是——皇家禁苑,艮岳的一角!
图上,假山叠嶂,流水潺潺,亭台楼阁,回廊曲折,每一个细节都描绘得清清楚楚,与他记忆中艮岳的布局分毫不差!
这本身,就己经足够骇人听闻!
艮岳乃皇家禁地,其内部详细舆图,岂是等闲之物?
更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的是,在这幅艮岳局部图的中央,一座看似毫不起眼的假山背后,赫然用虚线,勾勒出了一道极其隐秘的暗门!
暗门之后,是一条蜿蜒向下、深不见底的甬道!
甬道的尽头,不再是奇花异石,也不是什么金银珠宝。
而是一座巨大的、正在熊熊燃烧的——地下锻造工坊!
图上,甚至清晰地标注出了风箱、铁砧、淬火池、以及堆积如山的铁锭和兵器半成品的位置!
而在舆图的旁边空白处,用同样细小的朱砂字,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几行文字!
那字体,扭曲盘旋,古怪至极!
是……辽国契丹文!
周邦彦当年在拱圣营时,曾奉父命,学过一些辽文的辨识之法,以备不时之需。
虽然不能完全看懂,但其中几个反复出现的、笔画狰狞的字眼,他却认得清清楚楚!
“狼牙”!
“铁甲”!
“神臂”!
“锻造”!
“冬月”!
一瞬间,无数个曾经困扰他的谜团,如同被一道闪电劈开,豁然贯通!
汴河浮尸口中的辽文丝帛!
死者鞋底的艮岳朱砂土!
应奉局船引火漆印!
失踪的十七船龙凤团茶!
不良人旧部小乙冒死传回的“铁甲”密报!
茶渣拼出的“冬”字!
花石纲!
根本就不是为了搜罗什么奇花异石!
那只是一个天大的幌子!
艮岳的深处,也并非什么人间仙境!
而是一座为辽国秘密锻造军械的——地下兵工厂!
朱勔!
这个深受官家信赖,执掌应奉局,权倾朝野的宠臣!
他竟然在通敌卖国!
他在利用大宋的民脂民膏,在天子脚下,为虎视眈眈的北地饿狼,打造足以撕裂大宋国防的——利爪与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