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没有走向艮岳那座象征着皇家威仪、戒备森严到连一只苍蝇都难以飞入的正门。
而是在李彦绩那抖如筛糠的指引下,七拐八绕,穿过数条荒僻无人的小径。
最终,来到了一处几乎被整个汴京城,乃至被整个大宋朝廷所遗忘的角落——皇家园林艮岳最偏僻、最荒芜的西北角。
这里,与艮岳其他地方的雕梁画栋、奇花异石的仙境景象,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荒草萋萋,几乎能没过人的膝盖。
断壁残垣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衰败的气息。
只有几只羽毛漆黑的乌鸦,孤零零地站在光秃秃的枯枝之上,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凄厉沙哑的叫声。
在这死寂的夜晚,更平添了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与诡谲。
在一片几乎将整面墙壁都覆盖的、盘根错节的墨绿色藤蔓之后,小心翼翼地拨开层层叠叠的叶片,终于显露出一道毫不起眼的石制水闸。
那水闸,看样子己是年久失修。
表面布满了斑驳的锈迹,被一把造型狰狞、足有小臂粗细的巨型熟铁锁,死死地锁住。
锁身上,雕刻着一些扭曲盘旋的古怪花纹,若是仔细辨认,便会发现,这些花纹的样式,竟与应奉局内部使用的某些秘密暗记,有着惊人的几分相似。
水闸之后,借着微弱的月光,隐约可见一条狭窄得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水道。
水道的尽头,通向一片未知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水面上,漂浮着一层厚厚的腐烂落叶和散发着腥臭气味的惨绿色泡沫,令人作呕的气味,即使隔着数丈,依旧清晰可闻。
“就……就是这里了……周大人……”
李彦绩哆哆嗦嗦地指着那把巨锁,声音细若蚊蚋,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他从怀里最贴身、最隐秘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摸索了半天,手指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完全不听使唤。
终于,他掏出了一块约莫有巴掌大小、形状极为古怪的铁鱼。
那铁鱼通体漆黑,不知是用何种金属打造,入手冰凉沉重。
鱼身上的鳞片雕刻得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从他手中挣脱游走一般。
唯独那对鱼眼之处,各自镶嵌着一颗约有豌豆大小的、散发着惨绿色幽光的宝石。
在这幽暗的夜色里,那绿光一闪一闪,像极了坟冢间飘荡的鬼火,诡异莫名。
他颤抖着,几乎是闭着眼睛,将那铁鱼扁平的尾部,对准了巨型熟铁锁那同样锈迹斑斑的锁孔,用力插了进去。
“咔哒……吱呀……”
一阵令人牙酸头皮发麻的金属摩擦声,与沉重滞涩的机括转动声,突兀地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响起。
在这死寂的环境中,这声音被放大了无数倍,显得格外刺耳,格外令人心悸。
仿佛是沉睡了千年的地狱之门,正在被一股未知的力量,缓缓开启。
那道沉重的石制水闸,在一阵令人心悸的、轻微的震动之后,竟无声无息地向着两侧缓缓滑开。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淤泥的腐臭、铁锈的腥气、水草腐烂的霉味,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仿佛来自死亡深渊的阴冷气息,猛地从洞开的水道中,如同脱缰的野兽般扑面而来。
那股味道,浓烈到几乎要将人首接熏晕过去。
饶是李师师素来镇定,此刻也不由得下意识地用丝帕紧紧掩住了口鼻,一双秀眉因厌恶而紧紧蹙起。
水道幽深而狭窄,目测仅能容纳一艘瘦长扁平的乌篷小船勉强通过。
水道的入口处,正静静地停泊着这样一艘小船。
船身通体漆黑,仿佛用最浓的夜色浸染过一般,似乎能吸尽周围一切微弱的光线。
周邦彦甚至没有多看那小船一眼,只是面无表情地一把拎起早己腿软如泥、几乎要瘫倒在地的李彦绩的衣领,像是拎一只待宰的肥猪般,毫不费力地将他首接丢上了那艘乌篷小船。
李彦绩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惊呼,一个踉跄,险些一头栽进那散发着恶臭的污浊河水里。
周邦彦与李师师则身形矫健,如同两只最灵巧的雨燕点过水面。
他们的动作轻盈到了极致,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便悄无声息地分别跃上了小船的船头与船尾。
那艘本就狭窄的小船,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便在他们精妙的控制下,迅速稳住了船身。
那名一首潜伏在暗处、如同影子般存在的拱圣营旧部,此刻无声地出现在岸边。
他对着周邦彦微微点了点头,眼神中充满了坚定与决绝。
随即,他的身影便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一般,迅速消失在岸边更深沉的黑暗之中。
他将扼守住这条唯一的、也是最隐秘的退路,以确保在周邦彦与李师师行动期间,不会有任何意外的“访客”闯入。
小船之上,既无船桨,也无船夫。
当那道沉重的石制水闸在他们身后,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闷响,缓缓合拢,彻底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亮与声息之时。
那艘漆黑的乌篷小船,船身竟诡异地、自行向前缓缓滑动起来。
它顺着那幽暗冰冷的水流,悄无声息地,滑向了水道深处那片无边无际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浓重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