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道的两侧,是粗糙不平的石壁。
石壁上湿滑黏腻,布满了厚厚一层滑腻的青苔,用手一摸,便是一股令人作呕的冰冷与潮湿。
每隔大约十丈左右的距离,两侧的石壁之上,便各自嵌着一盏样式极为古朴的油灯。
那些灯盏,竟是用青铜铸造而成,造型古拙,上面甚至还隐约可见一些模糊的兽纹。
灯芯则浸在一种不知名的、散发着淡淡异香的油脂里。
而那燃烧时跳动的火焰,却并非寻常的橘黄或微红色,而是呈现出一种幽幽的、令人心悸的碧绿色。
这诡异的碧绿色火焰,将本就狭窄压抑的水道,映照得如同通往黄泉地府的冥途。
那摇曳不定的碧绿光线,投射在船上每个人的脸上,都使得他们的面容显得扭曲而阴森,如同刚从九幽地府爬出来的索命恶鬼。
冰冷的水珠,不断从头顶石壁的缝隙中渗出,“滴答……滴答……”有节奏地落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偶尔,也会有几滴冰冷刺骨的水珠,精准地砸在人的脖颈之上,激起一阵无法抑制的寒颤,仿佛被毒蛇冰冷的信子舔过一般。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仿佛在这黑暗的水道两侧,在那幽绿的灯火照不到的阴影深处,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在贪婪而冰冷地窥视着他们这一叶不速之孤舟。
李师师伸出她那双保养得宜、纤纤如玉的素手。
指甲上,涂着一层用淡雅的凤仙花汁染就的浅红,此刻在这碧绿的鬼火映照下,却像极了一滴滴刚刚凝固的鲜血。
她的指尖,如同最轻盈的蝶翼,轻轻划过身旁冰冷而潮湿的石壁,仔细感受着那些石材独特的质地与天然形成的纹理。
忽然,她的动作微微一顿,指尖停留在某处,不再滑动。
她那清冷如玉磬般的声音,在这死寂如坟墓的水道中突兀地响起,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惊异与凝重:
“太湖青白石。”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只是梦呓。
然而,在这极致的寂静之中,这三个字却像一颗投入幽深古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也如同三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周邦彦的心上,让他整个人的心,都猛地向下一沉!
“这种石材,质地细腻坚硬,色泽清雅温润,石面之上,常常会天然生成如同水波云纹般的奇特纹路,每一块都堪称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价值千金,甚至万金难求。”
李师师继续说道,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洞悉真相后的冰冷与愤怒。
“据我所知,此等珍稀石材,通常只会被用在皇家宫苑之中,那些最显眼、最能彰显皇家气派与奢华的亭台楼阁、轩榭廊坊之上,作为画龙点睛的点缀之用。”
她微微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绝无可能……绝无可能,会如此奢侈地,被用在这种污秽不堪、暗无天日的地下密道之内,充当这肮脏水道的墙壁!”
周邦彦的瞳孔,在听到“太湖青白石”这五个字的瞬间,便骤然收缩如针尖!
一抹噬人的厉色,从他的眼底深处猛然闪过!
他几乎是从牙缝之中,一字一顿地,挤出了那三个浸透了无尽血泪与罪恶的名字:
“花——石——纲!”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般,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一股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压抑不住的滔天怒火!
原来如此!
竟然是这样!
这条通往未知罪恶深渊的秘密水道,其两侧的墙壁,其脚下踩踏的基石,竟然……竟然也是用那些从江南水乡,耗费了无数民脂民膏,强行搜刮而来,本应是用来点缀当今圣上那座号称“梦中仙境”的艮岳的、无比珍稀的“花石纲”石材,偷梁换柱,秘密修建而成!
朱勔!
这个深受官家宠信,权倾朝野,执掌应奉局,本应为君分忧、为民造福的奸贼!
他的贪婪与大胆,他的丧心病狂,己然到了令人发指、罄竹难书的地步!
他不仅仅是将那所谓的“花石纲”,当成了自己中饱私囊、疯狂敛财的无耻工具。
他更是将其,变成了掩盖其更大、更罪恶、更足以动摇大宋国本的滔天阴谋的——砖石与基座!
想到那些因为花石纲而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无辜百姓,想到那些被强征去搬运这些沉重石料、最终客死他乡的劳苦大众,周邦彦胸中的怒火,便如同被投入了火油的干柴,熊熊燃烧,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吞噬!
漆黑的乌篷小船,在那幽绿如鬼火般的灯火指引下,又悄无声息地向前滑行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
前方的水道,开始逐渐变得开阔起来,水流也似乎变得更加平缓。
最重要的是,在前方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尽头,隐约出现了一片朦胧的光亮。
随着小船的缓缓靠近,那片光亮也变得越来越清晰,范围也越来越广阔。
最终,当那艘承载着秘密与使命的乌篷小船,终于驶出了那条狭窄而压抑的水道之时。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到几乎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广阔无垠的地下洞窟,如同远古神话中一只蛰伏了千年万载、此刻终于缓缓张开了它那深渊般巨口的洪荒巨兽。
就这么突兀地,毫无征兆地,横陈在了他们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