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遵旨!”
王二麻子强撑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从冰冷的地面上颤巍巍地爬了起来。
他不敢抬头去看龙颜,只是将头深深地埋在胸前,后背早己被冷汗浸透,紧紧地贴在身上,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他知道,自己今日,算是从鬼门关前捡回了一条命。
但这条命,能保多久,却还是个未知数。
帝王心术,深不可测。
今日他能因为这份血图而暂且容他,明日,也可能因为某个念头,便将他和他身后的摩尼教连根拔起,挫骨扬灰。
“退下吧。”
宋徽宗赵佶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王二麻子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一步一步,艰难地向暖阁门口挪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山火海之上,他甚至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如同实质般的帝王目光,依旧紧紧地跟随着他,如影随形,让他芒刺在背。
首到他的手,终于触碰到了那冰冷的门环,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拉开了那扇沉重的暖阁之门。
门外,依旧是那两个青衣小帽的仆役,如同两尊没有生命的木雕般,静静地侍立在两侧。
只是他们的眼神,此刻看向王二麻子时,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有惊惧,有探究,也有一丝……同情?
王二麻子不敢多想,更不敢停留,在那名仆役的引领下,如同一个失了魂的游魂般,亦步亦趋地,循着来时的路,向“清心茶苑”之外走去。
九曲回廊,依旧幽静。
龙涎香气,依旧清雅。
但王二麻子却觉得,这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云端,随时可能跌入万丈深渊。
终于,他走出了那扇朱漆斑驳的角门。
门外,汴京城的喧嚣与市井的烟火气,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紧闭的角门,仿佛那里面,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充满了权力与阴谋的另一个世界。
他不敢再看,佝偻着身子,将头埋得更低,混入街上的人流之中,迅速消失在纵横交错的巷弄里。
他必须尽快回到甜水巷的茶寮,将今日发生的一切,通过秘密渠道,告知那个还在暗中等待消息的“死人”——周邦彦。
他不知道,这份血图,究竟能不能扳倒朱勔那座看似坚不可摧的大山。
他更不知道,那位深不可测的官家,在拿到这份血图之后,又会做出怎样的决断。
这一切,都充满了未知。
而他王二麻子,以及他身后的摩尼教,甚至包括远在樊楼生死未卜的李师师,和那个如同惊弓之鸟般藏匿在黑暗中的周邦彦,他们的命运,都因为这薄薄的一张草席残片,而被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悬于一线。
……
暖阁之内。
宋徽宗赵佶独自一人,负手立于窗前,久久不语。
他手中,紧紧攥着那方从王二麻子手中得来的、沾染着血迹的草席残片。
那粗糙的质地,硌得他掌心生疼。
那上面潦草的字迹和图案,像一根根毒刺,深深扎进他的眼中,刺痛着他的神经。
朱勔!
高俅!
蔡京!
好!好得很!
朕的肱股之臣!朕的股肱之臣啊!
竟敢如此欺朕!瞒朕!将朕玩弄于股掌之间!
赵佶的胸腔之内,一股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般,疯狂地燃烧、膨胀!
他猛地抬起手,似乎想将手中的血图狠狠摔在地上,再踏上一万只脚!
但,他的手,在半空中,却又硬生生地顿住了。
不能!
现在还不能!
此事,干系太大!
牵一发而动全身!
朱勔经营江南多年,党羽遍布朝野,根深蒂固。
高俅掌控殿前司禁军,权倾朝野。
蔡京更是门生故吏遍天下,权势熏天。
这三人若是联手,足以动摇国本!
他必须……从长计议!
赵佶的眼神,变得愈发深沉,愈发冰冷。
他缓缓走到茶台前,拿起那把紫砂小壶,为自己斟了一杯早己凉透的茶。
茶汤入口,苦涩无比,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来人!”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名侍立在殿外的黄门太监,闻声连忙躬身入内,跪伏在地:“奴婢在。”
“传朕旨意,命殿前司指挥使杨戬,即刻入宫觐见。”
“另,着人暗中查访,开封府推官周邦彦‘畏罪自尽’一案的始末,以及……那个呈上血书的‘王二麻子’,究竟是何来路。”
“记住,此事,务必隐秘,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奴婢……遵旨!”
黄门太监领命之后,不敢有丝毫耽搁,倒退着,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暖阁。
赵佶重新拿起那方血图,凑到烛光下,仔仔细细地,一遍又一遍地看着。
那上面的每一个符号,每一个标注,都像是一把把尖刀,在他心中刻下深深的血痕。
艮岳……地宫……兵器……辽人……
好一个花石纲!
好一个应奉局!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血图一角,那个用指甲和血肉刻下的“朱勔”二字之上。
那两个字,歪歪扭扭,却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不甘。
赵佶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笑容。
朱勔,朕倒要看看,你这条养不熟的恶犬,究竟还有多少朕不知道的手段!
窗外,天色愈发阴沉。
一场席卷整个大宋朝堂的滔天风暴,正在这寂静的深宫之中,悄然酝酿。
而那份由李师师泣血绘成、由王二麻子舍命呈上的艮岳地宫图,便是这场风暴的……风眼!
杀机,己然临近。
汴京城,这座看似繁华的帝都,即将迎来它最血腥、最黑暗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