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皇宫，福宁殿。
龙椅上的徽宗赵佶，脸上的雷霆之色早己被深深的疲惫与后怕所取代。
他看着阶下伏跪的蔡京。
这位西朝元老此刻涕泪横流，老泪纵横，哪里还有昨夜被兵谏时的半分狰狞。
“陛下！老臣有罪！老臣治下不严，用人不察，致使朱勔、高俅之流祸国殃民，老臣罪该万死！”蔡京以头抢地，声声泣血。
“但老臣对大宋，对陛下的一片拳拳之心，可昭日月，苍天可鉴啊！”
“罪在何处，你且说来。”徽宗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透着一股令人心寒的疏离。
“老臣……要弹劾周邦彦！”蔡京猛然抬头，浑浊的老眼中，爆出一团骇人的精光！
“此人名为清君侧，实为乱国贼！他根本不是孤臣，他背后……勾结的是江南逆贼，方腊余党！”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的温度仿佛都降了三分！
方腊！
这个名字，是徽宗心头一根拔不掉的毒刺！
蔡京颤抖着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高高举过头顶：
“陛下！此乃昨夜从一名闯宫逆匪身上搜出！其上墨迹，经殿中省高人查验，正是方腊摩尼教妖人祭祀时所用的‘圣火血墨’！此贼用心何其歹毒！”
徽宗身边的杨戬连忙接过，呈了上去。
徽宗只看了一眼，脸色便微微一变。那墨迹，确实透着一股邪异的暗红色，与他见过的所有墨都不同。
蔡京见状，趁热打铁，立刻呈上第二件“罪证”。
一幅精心绘制的画卷被蔡京呈上。
画中，酒楼之内，周邦彦正与一名眼如饿狼的契丹人推杯换盏，状甚亲密。
那契丹人，赫然便是前几日刚刚离京的辽使，耶律乙辛！
“陛下请看！”蔡京声泪俱下，“此画乃殿前司一名画师，月前于樊楼附近无意中窥得，因觉周邦彦身为朝廷命官，与辽使私下宴饮有违体统，故而悄然绘下。谁曾想……他竟是贼喊捉贼！”
蔡京的声音带着悲愤，每一个字都像是用血泪铸就，敲击着徽宗的心弦。
“其所谓账册，所谓兵谏，不过是与辽人合演的一出苦肉计！欲借陛下之手，剪除我等，而后引方腊余孽入京，再行那颠覆社稷的祸国之事啊！”
徽宗死死盯着画卷，握着龙椅扶手的手指，因过度用力，指节己然发白。
周邦彦兵谏时那决绝赴死的眼神，蔡京此刻“铁证如山”的泣血指控，两幅画面，在他脑中疯狂交织，撕扯。
他不是昏君。
他知道蔡京贪，知道高俅横。
但他更怕的，不是贪腐，不是横行，而是动乱！
是皇权旁落！
“陛下！”蔡京重重叩首于地，声音沉痛如杜鹃泣血，“周邦彦此举，名为护民，实为乱国！若让他掌权，引江南乱党入京，则国将不国！恳请陛下明察秋毫，莫要被奸人蒙蔽，自毁长城啊！”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徽宗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深、更浓的猜忌与恐惧所替代。
一个通辽的权臣，和一个可能通匪的孤臣，谁的威胁更大？
他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沙哑。
“此事……交由杨戬暗中详查。”
“那道琵琶上的血诏……暂且收回。待一切查明真相，再做定夺。”
“陛下圣明！”
蔡京叩首的阴影里，嘴角，勾起一抹毒蛇般得逞的狞笑。
他知道，他为自己，也为那桩天大的交易，赢回了最宝贵的时间。
风向，己然逆转。
地窖中，周邦彦听完漕帮弟子的汇报，面沉如水。
他瞬间明白了蔡京的险恶。
那不是诬告，那是毒计！
蔡京不会凭空污蔑他与方腊勾结，这背后，必然有他不知道的、更深层的线索。
王二麻子……
难道他身上除了应奉局的线，还牵扯到摩尼教？
周邦彦的思绪飞速转动，将所有零碎的线索在脑中串联，却仍有关键的一环缺失。
正在此时，另一名不良人兄弟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急切。
“头儿！有……有王二麻子的消息了！”他声音急促，喘着粗气，“他在汴河下游被发现了，只剩一口气！”
“被……被李师师姑娘的人救了，送去了城西的‘护民茶肆’！”
周邦彦眼中猛地爆出一团精光。
王二麻子！他还活着！
这个消息，在蔡京的毒计压顶之时，无疑是黑暗中的一线曙光。
王二麻子是漕帮的老人，也是不良人的暗线，他掌握着应奉局最核心的秘密。
他没有片刻犹豫，身形一晃，如同一道离弦的利箭，破开黑暗，射向城西。
他知道，王二麻子可能就是解开蔡京毒计，甚至揭露更深层阴谋的关键。
他必须赶在蔡京的人之前，从王二麻子口中得到真相。
他冲出地窖，夜色仍未完全褪去，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街巷深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衬托出汴京城的沉寂。
周邦彦的心跳如鼓，每一步都带着焦灼与期盼。
他知道，时间不多了。蔡京既然己在宫中发难，城中的搜捕和清洗必然紧随其后。
他现在是通缉犯，每多停留一刻，都意味着更大的风险。
但他顾不得这些，王二麻子是他手中的最后一张牌，也是他为父亲和百姓争取清白的关键。
他疾奔在狭窄的巷道中，脚下溅起水花。
路过一处茶铺，早起的茶农正生火煮茶，茶香混着柴火烟气飘散开来，本该是令人心安的味道，此刻却让周邦彦心头沉重。
他想起账册上那些被茶香掩盖的罪恶，想起蔡京口中那所谓的“圣火血墨”，一切都指向一个比他想象中更庞大、更邪恶的阴谋。
王二麻子，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他经历了什么？
这些疑问像无数根钢针，扎在周邦彦的心头。
护民茶肆，一个刚刚挂起的招牌，在晨曦中显得有些单薄。
周邦彦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
他看到了李师师。
她正坐在床边，神色专注地用一块湿布擦拭着王二麻子浮肿的脸。
她的出现，让周邦彦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
至少，王二麻子是安全的。
至少，他还有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