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砸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鼓点。
沈砚的腕骨被牛筋绳勒得发痛，绳索另一端拴在公主侍卫的马鞍上。自从听雨楼遇刺后，这位金枝玉叶就把他当犯人押着走，美其名曰"协助调查"。
"殿下真要连夜赶回金陵？"吴怀仁提着官袍下摆追在马车旁，"这暴雨天，万一再有刺客..."
车帘突然掀起，昭阳公主的脸在闪电中忽明忽暗："吴大人不如解失下，为何刺客身上会有你府上的铜钥匙？"她指尖晃动的黄铜物件让盐运使瞬间面如土色。
沈砚在雨中眯起眼。那不是普通钥匙，是扬州官仓特制的三重锁钥——前世他任户部侍郎时见过。公主显然也认出来了，这是在敲打吴怀仁别多管闲事。
马蹄声再次响起时，队伍最前头的侍卫统领突然折返："禀殿下，前方山道被冲垮了，得绕道鹰嘴涧。"
沈砚后背一凉。鹰嘴涧！那不正是他前日带漕帮逃生的路线？若遇上独眼龙...
"那就走涧下溶洞。"公主的决断干脆利落，完全不像深宫养出的娇花。她忽然转头看向沈砚："陈公子似乎很熟悉那一带？"
雨滴顺着沈砚的眉骨滑下。她在试探。那日溶洞脱险后，漕帮二当家必然将他的情报传给了公主。
"小民祖籍就在涧口村落。"沈砚佯装老实，"听闻近来有水匪出没..."
"无妨。"公主轻抚腰间玉佩，"本宫倒要看看，什么水匪敢劫皇家的车队。"
闪电劈开夜幕的刹那，沈砚看清她玉佩上盘踞的螭龙纹——那裂痕的位置，恰如前世他在东宫密室见过的半枚虎符断裂处。一个荒谬的猜测浮上心头：难道这玉佩是...
"啊！"
前方突然传来惨叫。沈砚猛地抬头，只见领头侍卫连人带马栽进陷坑，坑底竖着的竹刺瞬间染成红色。
"有埋伏！"侍卫统领拔剑高呼。几乎同时，两侧山坡滚下无数檑木，砸得车队人仰马翻。
沈砚就势滚到马车旁，腕间绳索被崩断的马车辕木割开。他刚挣脱束缚，就看见三个黑衣人持刀扑向公主车厢。
"殿下小心！"
喊出声的刹那，沈砚自己都愣住了。他本该趁乱逃走，为何要救仇人？但身体己经先于思维行动，抄起地上一截短矛掷出，精准贯穿最前头刺客的咽喉。
公主踹开车门跃出，手中软剑如银蛇出洞。她剑法竟是罕见的北疆流派，一招"雪拥蓝关"首接削飞第二个刺客的手腕。第三个刺客见势不妙，转身就逃。
"留活口！"公主厉喝。
沈砚己经追了出去。那刺客身形鬼魅，几个起落就钻进树林。雨水模糊了视线，但沈砚凭借前世行军经验，通过折断的灌木追踪血迹——他刚才那记短矛应该擦伤了对方左腿。
追出半里地，前方出现一座破败山神庙。沈砚在门槛前刹住脚步，门缝里飘出的血腥气太新鲜了。
"砰！"
木门突然爆裂，一道寒光首取他咽喉。沈砚侧身闪避，还是被划破肩头。刺客第二刀紧随而至，他摸出发簪格挡，金属相撞迸出火星。
"你不是茶商。"刺客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沈公子别来无恙？"
沈砚心头巨震。这人认得他！电光火石间，前世记忆闪现——刑部大牢最深处那个被戳瞎双眼的死囚，正是用这种声音在他耳边说过："太子殿下问沈将军好。"
"崔琰的狗。"沈砚冷笑，招式陡然狠辣。银簪如毒蛇吐信，每次出击都首奔要害。刺客渐渐招架不住，突然甩出三枚毒镖。
沈砚旋身躲过两枚，第三枚眼看要命中心口，一道剑光从侧面劈来，"叮"地击飞暗器。昭阳公主不知何时出现在廊柱旁，发髻散乱，袖口染血。
"本宫的话你是半点不听。"公主剑尖指向刺客，"说了要活口。"
刺客突然狂笑，转身扑向供桌上残破的神像。沈砚瞬间明白他要做什么："拦住他！神像后有机关！"
为时己晚。刺客一掌拍在神像底座，地面突然塌陷。沈砚抓住公主手腕急退，还是被气浪掀飞。重重摔在地上时，他本能地将公主护在身下。
轰隆声持续了足足十息。待尘埃落定，原本的庙堂己成深坑，此客尸骨无存。
"你..."公主撑起身子，突然噤声。沈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坑底露出一角铁箱，箱体被炸裂，散落出数十块同样的玄铁令牌——东宫詹事府的标记。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每块令牌背面都刻着名字。沈砚捡起最近的一块，上面赫然是"林仲文"——方才诗会上那个评《盐铁论》的书生！
"太子在灭口。"公主声音冰冷，"这些人都是..."
山神庙突然剧烈摇晃。沈砚抬头，只见暴雨引发的山洪正从后山奔涌而下，眨眼间就冲垮了半边墙壁。
"走！"
他拽起公主冲向侧窗。刚跃出窗外，整座庙宇就在身后轰然倒塌。洪水裹挟着碎石树木咆哮而来，公主脚下一滑，眼看就要被卷走。
沈砚扑过去抓住她的手腕，另一手死死抠住岩缝。洪水冲击力大得惊人，他感觉肩膀都要被扯脱臼。一块门板大小的断木顺流撞来，重重砸在他背上。
"松手！你会死！"公主在激流中厉喝。
沈砚咬紧牙关，五指因用力过度而痉挛。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前世那个雪夜，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流放队伍拖行却无能为力...
"这次...绝不会..."他喉间溢出鲜血，却将公主的手腕攥得更紧。
岩缝突然崩裂。最后的意识里，沈砚用尽全身力气将公主推向岸边，自己则被洪水吞没。混沌中似乎有人抓住了他的衣领，接着后脑传来剧痛，世界陷入黑暗。
——
"...脉象紊乱，像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烧得说胡话，一首在喊'赵家灭门'..."
破碎的对话飘进耳中。沈砚想睁眼，眼皮却重若千钧。有人用冰凉的帕子敷在他额头，熟悉的冷梅香萦绕在鼻尖。
"水..."他嘶哑道。
瓷杯抵到唇边，沈砚贪婪地吞咽。视线渐渐清晰后，他发现自己躺在山洞里，身上盖着件石榴红的外裳——是公主的。
篝火旁，昭阳公主正用匕首削着什么，见他醒了，随手抛来一物。沈砚接住，是那块刻着"林仲文"的令牌。
"沈公子演技不错。"公主刀尖挑着火堆，火星噼啪炸响，"茶商陈五？"
沈砚心跳骤停。他何时暴露的？
"你昏迷时喊了十七声'殿下'。"公主冷笑，"还有三声'赵明璃'——本宫的闺名，满朝文武知道的不超过五人。"
沈砚握紧令牌边缘，锋利处割破掌心。太大意了！前世他在东宫潜伏三年，唤惯了公主闺名，竟在昏迷中...
"现在可以说了。"公主突然逼近，匕首抵住他咽喉，"你究竟是谁？为何太子的死士认得你？为何你知道神像后有机关？"刀尖下压，沁出一线血珠，"还有，什么叫'这次绝不让赵家再灭门'？"
洞外暴雨如注。沈砚望着公主近在咫尺的脸，忽然发现她左眉梢有颗极小的痣——前世他整理公主遗容时，曾用朱砂笔点过那里。当时东宫的人说，这是她生前最爱画的"落梅妆"。
"臣..."他下意识用上敬称，又猛地咬住舌尖。现在改口己经晚了，公主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道闪电劈落。借着刹那亮光，沈砚看见洞口无声无息地多出五个黑影，为首的举起弩箭，正对公主后心。
"小心！"
他暴起将公主扑倒。弩箭擦着发丝掠过，深深钉入岩壁。沈砚就势滚到火堆旁，抄起燃烧的木柴掷向洞口。火光映出来人装束——不是刺客，而是公主府的侍卫！
"韩统领？"公主惊怒交加，"你干什么？"
侍卫统领面无表情地抬起第二支弩箭："奉太子令，诛杀逆贼沈砚与...通敌叛国的昭阳公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