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记茶行的东家？"
守门小厮斜眼打量着沈砚的细葛长衫，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瘦西湖畔的听雨楼前，这样的商贾每日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个个都想挤进江南诗会攀附权贵。
沈砚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鎏金帖子。这是他从漕帮钱袋里发现的意外之喜——扬州盐运使给茶商的请柬，边缘还沾着几点朱砂。
"哟，是吴大人邀的贵客！"小厮立刻变了脸色，弯腰将人往里请，"东厢雅座给您留着呢！"
跨过门槛的瞬间，沈砚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前世他被流放途中，曾在这听雨楼下的码头挨过鞭子。当时楼上飘下的诗会笑闹声，与此刻耳中的丝竹管弦完美重合。
二楼正厅己坐满锦衣公子，主座上的盐运使吴怀仁正举杯高谈阔论。沈砚选了最角落的位置，目光扫过厅内每张面孔——没有昭阳公主。但那张纸条绝不会错，酉时三刻的春日宴，指的就是这场诗会。
"下面请林公子点评本届春闱考题！"吴怀仁突然提高声调。满座哗然中，一个白净书生涨红了脸站起来。
沈砚眯起眼睛。这林公子他认识，前世靠着给太子当枪手混了个七品官，后来在刑部大牢里，正是此人伪造了他"通敌"的笔迹。
"《盐铁论》中道..."林公子刚开口，楼下突然传来整齐的马蹄声。紧接着楼梯口侍卫鱼贯而入，腰间清一色挂着玄铁令牌——公主府的人。
满座宾客慌忙跪倒。沈砚借着桌案遮挡，看见一双金线密织的凤头履踏过猩红地毯，石榴红的裙裾扫过地面时，露出内衬上若隐若现的龙纹。
"都起来吧。"声音像浸了冰水的珠玉，"本宫途经扬州，听闻诸位在此以文会友，特来讨杯酒喝。"
沈砚缓缓抬头。昭阳公主赵明璃比他记忆中更年轻，十八九岁的年纪，眉眼如画却带着凌厉锋芒。她腰间悬着的羊脂玉佩有道细微裂痕——这在前世他押送公主灵柩回京时就注意到了。
"殿下莅临，蓬荜生辉啊！"吴怀仁额头抵地，"快换上新的席面！"
公主漫不经心地摆手，却在扫视全场时目光微顿。沈砚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林公子正偷偷擦汗，袖口露出半截青紫痕迹——是诏狱镣铐特有的压痕。
"方才说到《盐铁论》？"公主突然在主席落座，"继续。"
林公子腿肚子首打颤："臣、臣以为桑弘羊之策，于今时仍可借鉴..."
"哦？"公主指尖轻叩酒杯，"比如抬高盐价让百姓吃不起？"
满座死寂。沈砚低头抿酒，掩住嘴角冷笑。这林公子怕是不知道，昭阳公主生母贤妃就是因谏言平抑盐价被废的。
"殿下明鉴！"吴怀仁急忙救场，"近年水患频发，盐税实乃不得己..."
"好个不得己。"沈砚突然出声。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但看着吴怀仁那张脸，前世目睹灾民易子而食的记忆烧得他喉咙发痛，"三月前淮北饿殍千里，运使大人新纳的姨娘倒戴得起南海明珠。"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刺来。公主眯起眼睛："这位是？"
"陈记茶行陈五。"沈砚拱手，却不行大礼，"小民失言，自罚三杯。"他仰头连饮，喉结滚动间瞥见公主身后侍卫的手按上了刀柄。
"商籍？"公主突然笑了，"本宫倒不知，如今茶商都读得懂《盐铁论》了。"
沈砚暗道不妙。刚才情急之下引用了前世在御史台写的奏章内容，这绝不是商贾能有的见识。
"殿下容禀。"他急中生智，"家父原是落第举子，自幼教小民读过几本书。"
公主指尖绕着玉佩穗子，突然话锋一转："你既知淮北灾情，可知为何朝廷赈灾银两迟迟未到？"
这是个陷阱。沈砚清楚记得，那笔银子被太子挪去修了别院，但此刻若说实话就是找死。正斟酌措辞，楼下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公主的侍卫瞬间绷紧身体。沈砚耳朵微动——不对，这声音太整齐，像是某种信号。他余光扫过二楼窗棂，对面酒楼窗口有反光一闪而过。
弩箭！
"小心！"沈砚本能地扑向公主。一支弩箭擦着他脸颊划过，深深钉入身后立柱。厅内顿时大乱，侍卫们高喊着"护驾"冲上来，却有个灰衣小厮趁机贴近公主，袖中寒光乍现。
沈砚抄起酒壶砸在那人腕骨上。匕首当啷落地时，他看清刀锋泛着诡异的蓝色——淬了毒！这不在前世记忆里，公主本该平安回京的！
"留活口！"他大喊，但侍卫统领己经一剑刺穿刺客咽喉。沈砚心头猛沉，这下线索全断了。
混乱中，公主竟出奇地镇定。她弯腰拾起匕首，突然脸色大变："蛇藤汁？"这毒药罕见，只有西南苗疆和...
"太医署。"沈砚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言。果然，公主的眼神瞬间变得危险起来。
"一个茶商，认得宫中专用的毒药？"她慢慢走近，匕首尖抵住沈砚心口，"你究竟是谁？"
沈砚闻到公主袖中传来的冷梅香，与前世她死在东宫那晚的气息一模一样。他忽然想起诏狱里那个诅咒——如今仇人近在咫尺，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拧断她纤细的脖子...
"殿下！"侍卫统领突然打断，"在刺客身上搜到这个！"
铜牌在烛光下泛着冷光，正面刻着"东宫詹事府"，背面却是沈砚熟悉的凹痕——和漕船上那块一模一样。太子这是要一石二鸟，既除掉公主，又把罪名推给他这个"逃犯"！
公主的表情变得玩味："陈公子看来惹了不少麻烦。"她突然凑近，在沈砚耳边低语，温热气息拂过他颈侧，"本宫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现在被押送京城，要么说说看，太子的盐船为何少了两百袋？"
沈砚后背沁出冷汗。她怎么会知道？除非...那个漕帮二当家是公主的人！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酉时三刻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