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敦道,"杏花楼"糖水铺。
叶念祖坐在靠窗的位置,紧紧地盯着马路对面的喜来登酒店。
他看见一个穿深灰色西装的男人,在酒店门口下了的士,快步走进大堂。
然后,透过落地玻璃,坐在大堂会客区沙发上的李家乐站起身来。
两人的手握到了一起。
这下,叶念祖的心头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因为今天一早,黑柴和卷毛强过来时都说,现在整个十西卡都像疯了一样在找他和李翠怡。所以他还担心着会不会连带李家乐也被盯上了。
现在看来,只是虚惊一场……
他长出一口气,刚一低头,却发现——
自己那碗杨枝甘露上面堆满了莲子!
再一瞥旁边,李翠怡正专心致志地把自己那碗里的莲子扒拉出来。
“欸,过分了啊。”
叶念祖拿调羹敲敲自己的碗边,“哪有把自己不吃的全扔别人碗里的?”
“没挑芯,苦。”
李翠怡头也不抬,又往他碗里加了一勺,“你帮我吃掉,不许嫌弃,也不许不吃。”
叶念祖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莲子,哭笑不得:
“你当我是垃圾桶?”
嘴上抱怨,手却自觉地把莲子拨进嘴里。
莲子没去芯,嚼着带苦,他却吃得津津有味。
李翠怡看着他埋头吃莲子的样子,嘴角偷偷上扬,又赶紧低下头搅着自己那碗。
两人之间的空气莫名有些黏腻,像这碗里的糖水……
没一会,李家乐穿过马路,推门进来。
他原本一脸欣喜的笑意,在看到两人的碗时,瞬间就垮了。
“以后的莲子都给我留着。哥就爱吃这个!”
他黑着脸说道。
“哦。”
李翠怡吐着舌头,赶紧低头。
叶念祖可不想又挨多一拳,赶紧岔开话题,问道:
“李sir,谈成了?”
“算是吧。”
李家乐这才露出点笑容,“廉署的人对那份账本非常感兴趣,,说是‘反贪的重磅炸弹’,正好能用来反击上个月警队冲击廉署总部的事。”
就在上月,警队因不满廉署调查多名警员贪污,数百名警察冲击廉署总部,甚至上街示威,引发轩然大波。
可到现在,当时参与的警察连一个处分都没有。
外界普遍认为,这是赤果果地在廉署脑门上撒了一泡尿。
叶念祖和李翠怡听到后,也面露喜色。尤其是后者,激动得差点把糖水都打翻了。
叶念祖还是沉住气,问道关键问题:
“那他有没有说廉署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李家乐被问得一愣,犹豫一下,答道:
“他们说要回去开会研究研究,从长计议。”
他越说眉头越皱,“听那意思,一时半会儿动不了手。还要再……等等。”
“等?!”
李翠怡急得猛地站起,糖水洒了半桌,“那些女学生每晚都在被逼接客!阿玲才十六岁,那天还被台岛佬灌到胃出血!
等他们‘从长计议’完,那些女孩子这辈子都毁了!”
她想起金玫瑰里那些年轻的面孔,眼眶瞬间红了。
叶念祖拉着她坐下,沉吟片刻:
“其实我早料到可能会这样——
廉署现在势单力薄,警队根基太深,这次的账本,搞不好最后就成了他们谈判的筹码。”
他顿了顿,看向李家乐,“甚至于之前的警廉冲突,最后也会是以廉署妥协告终。”
李家乐张嘴想反驳,但身边的事实却只能令他选择沉默。
身在局中,他比谁都清楚,警队的贪污问题盘根错节,廉署想要彻底清除,难如登天。
“那怎么办?”
李翠怡急得快哭了,“难道就没别的办法了?
“有!”
叶念祖认真地点头,“找靠山。”
“靠山?”
李翠怡眉心挂起了问号,“廉署不是说了不行吗?”
叶念祖摇摇头:
“廉署靠不住,就找更大的靠山。”
李家乐瞪大眼睛:
“你该不会想找港督吧?”
“港督?”
叶念祖嗤笑一声,“你找英女王都没它管用。”
“它是谁?”
李翠怡和李家乐异口同声。
“群众。”
叶念祖一字一句地背诵道,“革命战争是群众的战争,只有动员群众才能进行战争,只有依靠群众才能进行战争。”
李翠怡默念一遍,惊讶道:
“这话……谁说的?”
叶念祖很郑重地答道:
“一位伟人。”
他反过来问道,“你今晚能不能抽时间,把这次整个事件整理一下,写成一篇报道”
“能!”
李翠怡答得毫不犹豫。
她本就是中文大学新闻系的研究生,写报道是本行。
接着,叶念祖找糖水铺老板借了电话,拨通一个号码:
“喂,芈小姐,我是叶念祖。有件事想找你帮个忙。”
……
《明报》报社位于湾仔骆克道,一栋不起眼的写字楼里。
它是在1959年由金庸和沈宝新创办,如今己是香港最具影响力的报纸之一。
其以中立客观的立场和深度时事评论著称,在知识分子和中产阶层中颇有地位。
叶念祖和李翠怡两人跟着前台小姐上到二楼。
一路走来,打字机的“嗒嗒”声此起彼伏,浓浓的油墨味道扑面而来。
“等等。”
就在叶念祖要敲响主编办公室大门时,李翠怡突然喊住,伸手帮他捋平的衣领。
“别动。”
她拍开他想挠头的手,“别让人觉得你没文化......嗯,好了。”
敲门进去,戴着圆框金丝眼镜的金庸,带着和蔼的笑容迎上来。
双方握手,落座,寒暄。
金庸笑道:
“叶先生专程托芈小姐来约我,可是有什么特别的事?”
叶念祖也不废话,把那本黑色笔记本和李翠怡连夜赶写的报道稿放在桌上:
“查先生,你先看看这个。”
金庸拿起报道,标题是《黑恶势力渗入校园圣地,花季少女惨遭逼良为娼》。
他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放下报道,他又拿起那黑色笔记本。
看到上面记录的黑警受贿金额和时间点时,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震惊。
“这些证据……”
金庸敲击这扶手,“一旦刊登,整个香港警界和社团都要震动。”
“所以才来找您。”
叶念祖道,“《明报》向来敢言,这次的事,也希望贵报能仗义执言,还世间一片公平。”
金庸沉吟片刻:
“叶先生,我听芈小姐说,你也是社团中人。所以应该知道,刊登这种报道风险有多大。
十西卡不会放过《明报》,警队里的那些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我知道。”
叶念祖看向金庸,“但我也知道有句话叫‘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外界都称查先生为‘金大侠’,现在不正是这个城市的人们最需要有人站出来,为他们发声的时候吗?”
他见金庸眉头动了动,便决定再加一勺滚油:
“而且,《明报》想要在报业中突围,时事报道必须加强。
现在《华侨日报》靠警廉冲突销量涨了三成,《星岛》天天追着总督府爆料。查先生甘心只靠武侠小说撑销量?”
金庸眼睛一亮。
他办报多年,自然明白叶念祖说的是实话——
《明报》虽然在文学和评论界地位稳固,但在时事新闻上,确实需要这样的重磅报道来提升竞争力。
“你说得有道理。”
金庸点点头,却又看向叶念祖,“不过,叶先生也是江湖中人,为何此事……”
叶念祖笑了笑,先大义凛然地说:
“为了良心。看到那些女孩子被欺负,我不能不管。”
接着又压低声音,暗示道,“再说……也并非所有社团都像十西卡那样没底线。”
金庸秒懂——
十西卡是十西卡,和盛是和盛……
他伸出手:“叶先生,合作愉快。这篇报道,我会安排在明天的头版。”
叶念祖握住他的手:
“查先生,多谢。”
两人相视而笑,除了旁边一脸懵逼的李翠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