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深秋的夜风己带寒意。劳斯莱斯无声地滑入“雍和会所”幽静的地下车库。车门打开，顾淮瑾率先下车，深灰色大衣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只是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云晚随后下车，裹紧身上的羊绒披肩，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今晚是周维安攒的局，艺术圈几位大佬小聚。席间，蓝逸枫自然也在座。整个晚上，顾淮瑾都维持着沉稳得体的姿态，与众人谈笑风生。然而，云晚清晰地感受到了他平静表面下涌动的暗流——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总是不动声色地、带着审视地扫过她和蓝逸枫之间每一个细微的互动。
蓝逸枫作为《暗河》的编导，不可避免地会与她交流。讨论某个动作的发力点，某个情绪的层次递进，甚至只是分享一杯侍者刚倒好的热茶……这些在排练厅里再正常不过的互动，落在顾淮瑾眼中，却仿佛被赋予了别样的意味。尤其是当蓝逸枫自然地帮云晚拉开椅子，俯身在她耳边低声提醒她裙角沾了点酒渍时，顾淮瑾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饭局结束，众人寒暄告别。蓝逸枫走到云晚面前，笑容温和依旧：“晚晚，明天排练时间不变，但第二幕那个‘沉坠’的段落，我们再细化一下节奏变化？”
“好的，逸枫。”云晚点头，态度专业而自然。
“早点休息。”蓝逸枫目光扫过她略显疲惫的脸，带着朋友式的关切，又向旁边的顾淮瑾礼貌颔首，“顾总，告辞。”
顾淮瑾微微颔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回了句：“蓝大师慢走。”
看着蓝逸枫的车尾灯消失在车库出口，顾淮瑾才转身，对云晚说：“上车，送你回去。” 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低气压。
云晚没有拒绝。她知道，风暴在沉默中酝酿。
车厢内，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剩下引擎低沉的轰鸣和令人窒息的寂静。顾淮瑾没有像往常一样闭目养神或处理文件，他只是沉默地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光影，侧脸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冷硬而疏离。
云晚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冰冷而压抑的气息。她没有主动开口，只是安静地坐着，指尖无意识地着披肩柔软的流苏。
车子最终停在云晚公寓楼下。她解开安全带，轻声道：“谢谢，我上去了。”
就在她伸手去开车门时，顾淮瑾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和蓝逸枫，似乎很聊得来。”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带着一种克制的、却无比清晰的冷意。
云晚的动作顿住。她收回手，转过身，看向顾淮瑾。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半明半暗，眼神深邃莫测，如同不见底的寒潭。
“他是我的编导，讨论工作很正常。”云晚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暗河》的创作需要深入的沟通。”
“沟通？”顾淮瑾的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毫无温度的弧度，目光锐利地锁住她，“从排练厅到会所餐桌，无时无刻不在‘沟通’？他叫你‘晚晚’叫得很顺口，你应得也很自然。” 他刻意强调了那个亲昵的称呼，每个字都像冰珠砸落。
云晚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闪躲，反而带上了一丝被误解的委屈和倔强：“顾先生，我和逸枫认识很多年了，在英国的时候就是朋友。朋友之间用名字称呼，有什么问题吗？难道我和所有异性合作者说话，都要先向您报备，保持三米以上的距离吗？” 她故意用了“顾先生”这个略显疏离的称呼，将矛盾引向他对她社交自由的过度干涉，同时再次点出“英国”这个关键词。
顾淮瑾的眼神骤然变得更冷。云晚话语里的抗拒和那声刺耳的“顾先生”，像针一样刺中了他掌控欲的核心。他倾身靠近，强大的气场瞬间笼罩了副驾驶狭小的空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他没有触碰她，但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他呼吸的微热和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
“朋友？”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危险的磁性，目光如鹰隼般审视着她，“晚晚，别跟我玩文字游戏。” 他换回了亲昵的称呼，却带着更强的掌控意味，“我看得出来，他对你的‘关心’，早己超出了普通朋友和编导的范畴。而你……” 他的目光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你在他身边的状态，很不一样。放松，甚至……投入。”
他精准地捕捉到了云晚在蓝逸枫身边时，那份源自被理解而产生的、真实的松弛感。这份不同，比任何亲昵举动都更让他感到威胁和……烦躁。
“投入？”云晚像是被这个词刺痛，声音微微拔高，带着一丝被冤枉的激动，“顾淮瑾，我在《暗河》里投入的是我的艺术生命！是我对作品的理解和表达！这和蓝逸枫有什么关系？难道就因为他理解我的舞蹈语言，能引导我进入角色，我就该为此感到羞愧，就该断绝和他的工作联系吗？” 她将话题牢牢锁定在艺术创作层面，避开了私人情感的指控。
“理解？”顾淮瑾重复着这个词，眼神更加幽深，“他理解你什么？理解你刻意模仿雪翘的小动作？还是理解你……”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眼中探寻，“理解你藏在心底、连我都看不透的那些……沉重的东西？”
这句话，如同投石入水，在云晚心中激起巨大的波澜！他察觉到了！他察觉到了她刻意模仿下的真实，察觉到了她心底的沉重！这正是她等待的时机！
云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脸上却瞬间褪去了激动的血色，换上了一层脆弱而悲伤的苍白。她猛地别开脸，看向窗外浓重的夜色，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声音带着一种被触及最痛处的哽咽：
“是……我是有沉重的东西……沉重到有时候连呼吸都觉得痛……” 她的声音低下去，充满了无助和自嘲，“你以为我愿意模仿别人吗？你以为我愿意背负着那些东西跳舞吗？可是……可是有些东西……你看到了，却永远无法真正理解……就像……”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足了巨大的勇气，缓缓转过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有落下。她看着顾淮瑾深邃而带着探究的眼睛，用一种仿佛陷入遥远噩梦般的、飘忽而悲伤的语气，轻声诉说道：
“就像当年在英国……我亲眼目睹的那场噩梦……皇家芭蕾舞学院……那个叫许星辰的女孩……”
顾淮瑾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名字，这起事故！他当然知道！那是他追求江雪翘时期，发生在RBS的一场轰动悲剧。一个年轻舞者坠台身亡，官方结论是设备老旧导致的意外。他当时只当是一件令人惋惜的新闻，甚至因为事故后学院加强了安全措施，对江雪翘的演出环境更放心了些。他从未想过……云晚竟然是目击者？！
“她……就那样在我眼前……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云晚的声音带着真实的恐惧和颤抖，泪水终于滑落，“那么突然……那么惨……血……到处都是……”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猩红灯光下的地狱，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
顾淮瑾的心被狠狠揪紧！看着云晚苍白脸上滑落的泪水和眼中深切的恐惧与悲伤，他之前的醋意、猜疑和怒火，瞬间被一种巨大的震惊和迟来的、对那场悲剧惨烈程度的认知所取代。他终于明白了她为何有时会对舞台灯光、高空动作表现出异常的恐惧（PTSD）！明白了她眼中那份挥之不去的沉重阴霾从何而来！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腹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极其轻柔的力度，想要拭去她脸颊的泪水。动作带着一种笨拙的、源自本能的安抚。
云晚没有躲避他的触碰。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带着脆弱和无助，紧紧地望着他深邃的眼眸，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探究：
“淮瑾……你当时……也在英国吧？你……听说过这件事吗？那个叫许星辰的女孩……她……真的好可怜……命运对她太残忍了……”
这一问，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顾淮瑾的心湖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