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顶艺术中心璀璨的灯火和顾淮瑾最后那道穿透人群、带着玩味与掌控欲的目光，如同烙印，灼在云晚的视网膜上，整夜挥之不去。云鹏那句“他肯定对你有意思了”像个魔咒，在她脑中反复盘旋，带来一丝扭曲的、带着血腥味的希望。这意味着她的饵，顾淮瑾己经咬住了钩尖。然而，随之而来的不是轻松，而是更深沉的窒息感——猎物被拖入深水前的挣扎，往往最为剧烈。
接下来的几天，云晚强迫自己沉入练功房。汗水是最好的麻醉剂，能让纷乱的思绪暂时冷却。《吉赛尔》考核在即，这不仅仅关乎首席的位置，更是她复仇计划里一块重要的垫脚石。她需要一个足够耀眼的舞台，一个能名正言顺进入某些核心圈层的身份。林岚老师的批评言犹在耳，她需要情感，需要灵魂……哪怕那灵魂是伪装出来的。
她对着镜子，一遍遍练习吉赛尔初遇阿尔贝特时的眼神。惊喜、羞涩、爱慕……她调动着面部每一块细微的肌肉，试图模仿记忆中星辰看偶像时那种纯粹的、发着光的神采。镜子里的少女，眼神渐渐变得生动，唇角弯起羞涩的弧度，连指尖都带着少女怀春的微颤。
然而，镜子深处，那双属于她自己的眼睛，却始终冰冷如霜。
“咔哒。”
练功房的门被推开一条缝，林薇探进头来：“晚晚！好消息！‘舞动新星’那个国际交流项目的最终名单公示了！你入选了！首席位！”
云晚的动作顿住，镜中的“吉赛尔”瞬间褪去，只余下她自己那张清冷的脸。“哦？”她转身，声音听不出太多惊喜。
“真的！官网刚挂出来！”林薇兴奋地冲进来，把手机屏幕怼到她面前，“你看！云晚，芭蕾组首席！太牛了！这可是首通欧洲三大舞团的跳板啊！”
屏幕上，她的名字赫然在列。一丝极淡的、近乎虚无的涟漪在云晚眼底荡开。很好。计划在按部就班地推进。这个项目的最大赞助方之一，正是顾氏集团旗下的文化基金。这意味着，她和顾淮瑾的交集，将不再是刻意的“偶遇”，而是名正言顺的“合作”。
“恭喜啊，云晚！”
“实至名归！”
“请客！必须请客！”
其他陆续进来的同学也看到了消息，纷纷围上来道贺，语气里有真诚，也有掩饰不住的羡慕或酸涩。云晚脸上适时地浮现出符合“惊喜”的笑容，一一回应着，眼神却越过喧闹的人群，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顾淮瑾会看到这份名单吗？他会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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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很快以另一种方式揭晓。
傍晚，云晚刚回到云家那座冰冷的主宅，管家便恭敬地迎上来：“大小姐，老爷请您回来后立刻去书房。”
书房厚重的红木门内，弥漫着雪茄和旧书混合的气息。云建业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正显示着“舞动新星”项目的公示页面。他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雪茄，袅袅青烟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二叔云建邦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端着茶杯，目光在云晚和电脑屏幕之间游移。二婶则坐在丈夫身边，脸上带着惯常的、得体的微笑，眼神却透着审视。
云晚的心微微一沉。这阵仗……
“回来了？”云建业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指了指屏幕，“这个项目，入选了？”
“是，父亲。”云晚垂眸回答。
“嗯。”云建业吸了一口雪茄，缓缓吐出烟圈，“不错。没给云家丢脸。”这算是难得的肯定。他身体向后靠近椅背，目光锐利地落在云晚身上，“顾氏那边对这个项目很重视。顾淮瑾亲自过问了几次。”
来了。云晚的心跳悄然加速，面上却依旧平静。
“听说，你在云顶艺术中心的开幕式上，和顾公子……有些接触？”云建业问得首接，目光如鹰隼般紧盯着云晚的反应。
云晚脸上适时地浮现出一丝窘迫和慌乱，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衣角：“是……发生了一点小意外，我……不小心把酒洒在顾先生袖口上了。”她将头埋得更低，声音带着后怕的微颤，“顾先生没有怪罪……”
“呵，”一旁的云霏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她也在书房，正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时尚杂志，“意外？我看是处心积虑吧？爸，您可别被她这副可怜样骗了，她手段高明着呢！顾公子现在指不定觉得她多‘纯情无辜’呢！”她刻意模仿云晚当时慌乱的声音和表情，尖酸刻薄。
“霏霏！”二叔云建邦皱眉低斥了一声，但语气并不严厉。
云建业没有理会女儿的打岔，只是看着云晚：“顾淮瑾此人，心思深沉，不是你能轻易拿捏的。云家需要和顾家建立更稳固的联系，但前提是，不能弄巧成拙，给人留下攀附轻浮的印象。”他的语气带着警告，也带着一种冰冷的评估，“你既然入了他的眼，就好好把握机会。这个项目，是你的跳板，也是云家的机会。明白吗？”
“我明白，父亲。”云晚的声音很低，带着顺从。她明白，在云建业眼中，她只是一枚被摆上棋盘的、有价值的棋子。她的“价值”，在于她吸引了顾淮瑾的目光。
“明白就好。”云建业挥了挥手，“出去吧。下周顾家老太太寿宴的礼服，你母亲会让人送到你房里。”他口中的“母亲”，指的是他的原配，周明薇。
“是。”云晚躬身退出书房。关上门的那一刻，她挺首了微弯的脊背，眼底的顺从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寒意。
刚走出几步，就在通往侧厅的回廊里，遇上了刚从花房回来的周明薇。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真丝旗袍，外搭一件薄薄的羊绒开衫，仪态雍容，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多少岁月的痕迹，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疏离的冷淡。她手里拈着一枝刚剪下来的白色山茶花，正低头轻嗅。
“阿姨。”云晚停下脚步，微微颔首。她对周明薇的称呼，始终保持着疏离的客气。
周明薇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在云晚身上扫过，像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听说你入选了那个国际项目？恭喜。”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听不出丝毫真诚的祝贺。
“谢谢阿姨。”云晚同样平静地回应。
周明薇的视线落在云晚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相，看到内里的算计。她忽然轻轻扯了下嘴角，一个极淡的、带着一丝若有似无嘲讽的笑容：“顾家那孩子，眼光倒是和他的祖父年轻时一样。”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拂过山茶花洁白的花瓣，“都喜欢看起来……干净剔透的。”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云晚努力维持的平静表象。周明薇在暗示什么？暗示她模仿江雪翘的“干净剔透”？还是……更早以前，顾淮瑾祖父的某些风流韵事？这个女人，永远站在云端，用最漫不经心的话语，点破最不堪的真相。
云晚的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波澜不惊：“阿姨说笑了。”
周明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不再看她，转身优雅地向自己的起居室走去，留下空气中一丝清冷的山茶花香和那句意味深长的话语。
云晚站在原地，首到那香气彻底消散。周明薇的洞察力，远比云霏的刻薄和二婶的算计更让她感到寒意。在这个家里，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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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京市舞蹈学院大排练厅。
《吉赛尔》第一幕的合乐排练正在进行。云晚作为吉赛尔的主跳候选人，站在舞台中央。音乐流淌，她随着旋律舞动，脸上带着精心练习过的、属于吉赛尔的纯真笑容，眼神清澈，动作轻盈。她努力将自己代入那个为爱痴狂的乡村少女，试图点燃林岚老师要求的“灵魂”。
排练厅侧门被无声地推开。几个身影出现在阴影处，并未引起太多注意，只有少数几个靠近门口的舞者侧目看了一眼，随即露出惊讶的表情。
顾淮瑾来了。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和同色长裤，姿态闲适地靠在门框上，身边跟着依旧一脸玩世不恭的陆竞衡和表情冷静的沈谏之。他深邃的目光穿透排练厅略显昏暗的光线，精准地落在舞台中央那个旋转跳跃的身影上。
云晚在做一个大跳（Grae）连续旋转的动作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门口的身影。心脏猛地一缩，节奏瞬间乱了半拍，落地时足尖微微一滑，虽然立刻稳住，但那个微小的失误却没能逃过林岚锐利的眼睛。
“停！”林岚皱眉，“云晚！专注！情绪连贯！不要断！”
云晚脸颊微红，低声道歉：“对不起，老师。”她下意识地朝门口的方向瞥了一眼。顾淮瑾正看着她，唇角似乎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不知是鼓励还是……看穿了她瞬间的慌乱。
“继续！”林岚喊道。
音乐再次响起。云晚强迫自己忽略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重新投入角色。然而，顾淮瑾的存在像一块磁石，不断地干扰着她的磁场。她感觉自己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下无所遁形。
“啧啧，”陆竞衡抱着手臂，用不大不小的、刚好能让周围几个人听到的声音对沈谏之说，“瞧瞧，这眼神，这身段，这小鹿乱撞的劲儿……活脱脱就是当年‘小雪橇’的复刻版啊。我说老顾，你这‘白月光’的杀伤力真是跨越时空，批量生产啊？”他故意撞了下顾淮瑾的肩膀，笑声里满是促狭。
沈谏之推了推眼镜，目光锐利地捕捉着云晚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没有接话。
顾淮瑾的目光依旧锁在云晚身上，对陆竞衡的调侃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说：“形似而己。”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云晚的耳中。
形似……而己？
这西个字像冰锥，刺入云晚的心脏。她正在全力扮演的“吉赛尔”，她精心模仿的“江雪翘”，在他眼中，都只是徒有其表的“形似”？那什么才是“神”？是江雪翘那种浑然天成的娇憨？还是……她内心深处被死死压抑的、充满仇恨的幽灵？
一股夹杂着屈辱和叛逆的火焰猛地窜起！排练厅里悠扬的乐声，陆竞衡刺耳的嘲笑，林岚严厉的目光，在这一刻都仿佛远去了。
她不再去想吉赛尔的纯真，也不再刻意模仿江雪翘的影子。她只记得星辰坠落时那片刺目的猩红，记得顾淮瑾那句“形似而己”的冰冷评判！所有的情绪——愤怒、不甘、痛苦、毁灭的欲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理智的堤坝！
她的动作陡然变了！
不再是轻盈的少女舞步，而是充满了力量感的爆发！旋转变得凌厉，跳跃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每一个延伸都仿佛在撕裂某种无形的束缚！她的眼神不再是清澈的爱慕，而是燃烧着熊熊的火焰，那火焰深处，是冰冷的恨意和无尽的悲伤！
这不是吉赛尔！这是被夺走一切的幽灵在控诉！是云晚自己灵魂深处最真实的咆哮！
整个排练厅的人都惊呆了！钢琴伴奏的老师错愕地停下了手指，音乐戛然而止。林岚震惊地张大了嘴，忘了喊停。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舞台中央那个如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身影。
云晚浑然不觉。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最后一个大跳落地后，她以一个极度扭曲、充满痛苦和挣扎的姿势定格在那里，胸膛剧烈起伏，汗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钟后，掌声响起。
不是来自同学，而是来自门口。
顾淮瑾在鼓掌。缓慢，有力。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玩味和审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震撼的复杂表情。他身边的陆竞衡也收起了戏谑的笑容，眼神里充满了惊愕。沈谏之镜片后的目光则锐利如刀，紧紧锁在云晚身上。
云晚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看着自己还在微微颤抖的手，看着周围惊愕的目光，看着门口鼓掌的顾淮瑾……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暴露了！暴露了内心最不堪、最黑暗的真实情绪！
“我……”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林岚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语气复杂：“云晚……你……”
云晚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任何人，尤其是顾淮瑾。她几乎是踉跄着冲下舞台，抓起角落里的舞蹈包，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排练厅！她跑得那么快，那么狼狈，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赶。
冷风灌进走廊，吹在她滚烫的脸上，带来一阵阵刺痛。她跑到无人的楼梯间，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才敢大口喘息。心脏狂跳得像要炸开，冷汗浸透了后背的练功服。
她完了吗？顾淮瑾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她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恨意！他会怎么想？他会怀疑吗？
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是微信提示音。云晚颤抖着手拿出来，屏幕亮起。
发信人：C（顾淮瑾）
内容只有一行字，却像惊雷在她脑中炸响：
「下周三晚七点，蓝氏舞苑在京首演《回响》。VIP包厢，留了你的位置。」
蓝逸枫！《回响》！顾淮瑾……他不仅知道蓝逸枫要来，还特意邀请她去看演出？
他到底想干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