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狠狠敲打着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城市的霓虹在湿漉漉的窗上晕染开一片光怪陆离的混沌世界。午夜十二点的办公室里格外空旷,惨白的顶灯照着排列整齐的工位。陈酒瘫在转椅上,眼睛干涩地盯着屏幕上那个永不消退的猩红感叹号——Deadline!鲜红刺目。他右手边厚厚一沓被驳回的、满是红叉的需求文档散发着无声的压力。左手边,是屏幕右下角日历上一个被醒目红圈起来的日期:房贷还款日。那红色仿佛渗进骨髓,榨取着所剩无几的精力。
胃囊空空,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揉搓。他摸索着,从抽屉角落里掏出一个裹着塑料薄膜的纸袋,里面是最后半块硬如砖头、早己冷透的煎饼果子。冰凉、油腻的滋味滑过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慰藉。指尖的油腻感和屏幕上跳动的红光叠加,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扼住了他。
陈酒的目光无意识地在凌乱的桌面逡巡,最终落在笔记本旁边的一册灰扑扑的线装本子上。封皮上没有任何字迹,只有岁月侵蚀留下的水渍和裂纹,散发出故纸堆特有的陈旧气味。这是昨天鬼使神差在旧书市场某个最不起眼的角落淘来的,只花了五块钱,纯粹是加班加到精神恍惚下的一种临时放空,权当在代码组成的死海里扑腾挣扎时,抓住的一小块没被油墨浸透的浮木。
窗外的雨声里夹杂着沉闷的雷声。倏地,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厚重的雨云,撕裂了沉闷的夜幕!几乎在同一刹那——
嗡!
那本静静躺在桌角的无名古籍,骤然爆发出刺眼欲盲的青色光芒!
那光并非均匀照射,而是源自封面某处极其繁复扭曲的暗色花纹——像藤蔓,也像某种无法辨识的古老文字,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被猛地灌入了强大电流。青芒如活物般蠕动着,撕裂了封面的表层,暴露出底下流淌着光焰的脉络!
“噗通!噗通!”
那光芒仿佛拥有心跳的鼓点,沉重、冰冷,却又带着穿透一切的蛮横力量。心跳狠狠撞入陈酒的大脑深处,与他自己因恐慌而加速的心跳瞬间同步!一股难以抗拒的庞大吸力,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人往那本散发着妖异青光的书拉扯!
“操!”
陈酒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压抑的惊吼,本能地想要抽回手臂。那吸力瞬间变得狂暴!桌面上的签字笔、凌乱的草稿纸、甚至那半块冰冷的煎饼果子,如同被卷入无形的风暴眼,哗啦一声飞散!
刺眼的青芒暴涨,几乎吞噬了陈酒整个视野!
掌心滚烫!
仿佛烧红的烙铁被恶狠狠地摁在了皮肤最深处!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封面灼烧处复杂的光纹,像无数扭动的青色水蛭,贪婪地穿透肌肤的屏障,正拼尽全力、带着毁灭性的力量,钻进他的手掌,沿着手臂疯狂逆流而上,涌向身体的核心深处!那不是被腐蚀的痛,更像是一种强行剥离和自我毁灭的诡异撕裂感!
“呃啊啊——!”
剧痛瞬间炸裂开陈酒的意识!他整个人如同被强电流击中,猛地向上挺起,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嘶喊,右手死死地攥着左手腕,指甲深深陷入皮肉。那本灼烧着青色鬼火的书,“啪”地一声跌落在地上,光芒却并未熄灭,如同活物的呼吸般明灭不定地闪烁着。而陈酒的左手掌心,那烧灼的中心点,留下了一个诡异至极的印记——它并非实体伤疤,也非烙印。更像是一团凝聚在皮肉下方、散发着灼灼青光的、半实半虚的符文!像一只冷漠的眼睛,在血肉深处幽幽地睁开了。
陈酒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滚落到冰冷的地板上。冰冷的瓷砖触感也无法熄灭灵魂深处蔓延开来的寒火。那源自掌心的钻心剧痛如同烧红的铁水倒进了他的大脑沟壑!
嗡!
不再是视觉的光芒,而是首接碾过灵魂的滔天轰鸣!意识被骤然抛进了无边无际的风暴涡旋中心!
碎片。亿万片锋利、冰冷、沉重无比的碎片!
不是画面,是感知!是超越五感的、源自一个古老存在的庞大记忆洪流!是长剑撕裂罡风,啸鸣刺破耳膜的无上剑意!是脚踏虚空、俯瞰万里山河如蝼蚁的傲然!是清冷孤绝的古殿中,一盏青灯如豆、在空旷死寂中燃烧着微弱烛焰的千年枯守!是血火交织的战场,仙魔厮杀,苍穹染血的恐怖景象!是道心在极致修炼的顶峰上忽然崩裂出一道深渊,令人狂乱疯狂的裂响!
“咳…咳咳!” 陈酒蜷缩在冰冷的瓷砖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如同破旧的风箱剧烈地抽吸着空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冷汗瞬间浸透了身上的廉价廉价工装衬衫,黏腻腻地贴在皮肤上,冰冷的触感更放大了内部那被亿万碎片反复撕扯切割的痛苦。
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变形。窗外喧嚣的都市霓虹,此刻化成流动的、粘稠诡异的彩色油脂,贪婪地覆盖下来,想要将他彻底吞噬融化。写字楼惨白的顶灯,在视网膜上拉伸出锐利的长线,每一次忽明忽灭都像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脆弱的神经上,带来一阵阵眩晕和干呕的冲动。
“谁……是谁?!” 他喉咙里只能发出含混不清、如同溺水野兽般的嗬嗬声,指尖深深抠进瓷砖的缝隙,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他的意识被强行切割成了两半,一半是惊骇欲绝、只想逃离这诡异灾难的陈酒,另一半却在不屈地、狂乱地整合着那些足以撑爆凡俗大脑的“知识碎片”。程序员赖以生存的逻辑高墙正在崩塌,现实与幻境的边界融化了,化作一片凶险的流沙,要将他彻底陷没。
那些闪烁的画面碎片中,出现频率最高的,是一把剑。剑身仿佛是由九天之上的寒冰琉璃铸造,又像是吸纳了万古星辉凝聚而成。它沉浮于一片混沌的光气之中,剑柄古朴,没有过多的雕饰,只嵌着一枚不规则的青玉,玉中有一抹如豆火焰,明明灭灭,如同剑的呼吸。每一次剑身微微嗡鸣,剑尖所指向的虚空,都会无声无息地裂开一道细微却幽深莫测的黑色缝隙,仿佛空间本身都无法承受其锋芒。
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伴随着这幅图景,如同滚烫的岩浆从火山口喷涌而出,瞬间灌注陈酒全身!不是想要占有那把剑。是那种……能够一剑撕裂空间屏障、抵达宇宙至幽远之地的无上力量!是那凌驾于规则之上、真正逍遥于“在”与“不在”界限之外的终极自由!这渴望如此纯粹,如此强烈,仿佛一把无形的钥匙,狠狠捅开了他灵魂深处某个被封禁了亿万年的囚笼!
“剑……我的青冥剑……” 一个极度沙哑、虚弱,却又带着无法言喻的穿透力和古老死寂气息的声音,首接在陈酒翻腾混乱的颅腔内响起!
不是通过耳朵!就是在他自己的意识最底层,在灵魂的深渊里,猛地掀开了一道缝隙,让这冰冷沙哑、透着亘古孤绝的声音,无可阻挡地穿刺了出来!
陈酒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极限,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所有挣扎、干呕、痉挛都停滞了一瞬。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面对绝对高阶存在时的恐怖寒意,从尾椎骨沿着脊椎一路电窜上头皮!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盈满生理泪水而模糊一片的眼睛,下意识地、惊骇欲绝地环顾着空无一人的、只有电脑风扇嗡鸣回荡的偌大办公室!
死寂。
只有那本掉落在地的书页上,无声明灭的青光。像一只来自幽冥的眼。
“谁?!”陈酒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尾音剧烈地颤抖着。
回答他的只有脑中无边无际、仿佛永远不会止息的锐利碎片风暴!
混乱没有持续太久。痛楚如同退潮般缓慢消退,留下一片狼藉的沙滩和持续不断的耳鸣嗡嗡声。但某些碎片仿佛在剧痛的熔炉里被强行煅烧、整合,如同混乱病毒被强制编译后重启,开始清晰地显露出它们代表的古老信息。
“青灯……寂灭……劫……”
这七个古意盎然的音节带着冰冷的重量,自动从陈酒意识深处浮现出来,如同浮出漆黑死海的冰山一角。它不是陈酒所能理解的任何一种语言形态,更像是一种意念的首接投射。那声音……没错,就是刚才那个突兀地宣告“我的青冥剑”的冰冷存在!
更多的画面强行灌注:
一盏孤灯,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燃烧着极其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青色灯焰。青灯旁,一个寂寥得如同时间本身凝结的白色背影盘坐着。纤尘不染的白袍拖曳在地,黑发如瀑般披散,遮住了侧脸,只有一丝冰冷到断绝所有情感的孤独气息弥漫开来。
灯焰闪烁间,陈酒清晰地感觉到,那个白袍身影体内,正进行着一种可怕到了极致的变化——那不是凡人经脉所能容纳的力量膨胀,更像是某种平衡被打破!清冷的“仙力”正在发生激烈的质变和失控!某种带着毁灭气息的、幽暗冰冷的能量从灵魂最深处的裂痕里渗出,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开始疯狂扩散,反过来点燃那原本纯净的根基!仙光的崩解与扭曲!冰冷的黑暗法则从寂灭之灯的光焰里蔓延滋长,如藤蔓缠绕上那具完美的躯体!一声无声的崩裂脆响在陈酒灵魂深处炸开,他仿佛看到那白袍身影的核心处,道心碎裂出无尽的裂痕!
走火入魔!被自己追求的力量本身反噬!
这是……“青灯寂灭劫”?那冰冷的古语指的是一种……失败的、足以让他魂飞魄散形神俱灭的功法突破?!
轰!
所有的感知骤然中断!
陈酒像刚从窒息的水底被捞起,猛地睁大眼睛,大口大口贪婪地吞咽着办公室冰冷的、带着粉尘气息的空气。冷汗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再次浸透了他单薄的衣物。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闷痛。
他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办公桌脚,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目光茫然地扫过散落一地的文件、纸张、那本掉落在地散发着微弱青光如同鬼火呼吸的古卷。混乱的意识碎片还在脑中盘旋、冲撞,如同破碎的硬盘上闪烁的坏道磁区,但那个清晰的、冰冷的、宣告着“青灯寂灭劫”的声音,以及那白袍身影道心碎裂的恐怖景象,却像用烧红的烙铁刻在他思维皮层深处,清晰到令人骨髓发寒。
那个白衣背影……就是……云初?他?
陈酒的视线终于定格在自己摊开的左手上。掌心深处,那微微凸起的、仿佛嵌入皮肉之下、由纯粹青光线条构成的、古老而繁复的符文印记,正无声地、持续地、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绝非噩梦!冰冷而陌生。
窗外,城市的霓虹穿透雨幕顽强地渗透进来,在沾染着他汗水和一点油污的手背上跳跃。那些流光溢彩的广告灯牌,那些闪烁的信号灯,那些彻夜不灭的写字楼灯光构成的巨大网络——白天只是让他觉得光污染烦躁的都市灯火,此刻,在刚刚接收了那些包含“仙界感知”记忆碎片的陈酒眼中,却呈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那庞大的都市灯火网络不再是普通的灯光,更像是一只由贪婪欲望织就的、覆盖整个天地、笼罩着钢筋森林的活物!每一盏灯,无论是巨幅广告牌上的像素点,还是手机屏幕的幽幽背光,都连接着网络,都向外散发着一种无形的波动!它们彼此勾连,光线交织的脉络里,在陈酒此刻极其敏锐的“非正常视觉”下,隐隐渗出无数细微的、如同毛细血管般的暗红色能量流!
这些暗红色能量丝线细密如微尘,密密麻麻,无处不在。它们漂浮在城市的上空,交织成一张无形而巨大的网,贪婪地覆盖下来,覆盖住每一个角落,缠绕着城市里所有活动着的生灵。
更可怕的是,陈酒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掌心那个刚刚烙印下的符文印记,此刻如同一块散发着独特气息的肥肉!那些漂浮在空气中、连接着都市灯光网络的暗红色能量丝线,正受到这符文的吸引,悄无声息地、如同毒蛇般朝着他的方向流动!
它们的目标极其明确——他掌心的符!或者说……是构成这符文印记的、微弱但却本质极高的古老力量!
一种冰凉的感觉顺着脊柱爬了上来,那不是恐惧,而是更原始的、被猎食者盯上的、刻在基因深处的警惕和寒意。仿佛那些光芒构成的暗红网络,是一张无时无刻不在汲取着某种根基、某种命数的巨口。而自己,正将自己残存的一点“异常本质”,主动暴露在这张口下,即将被其缓慢而持续地侵蚀、抽空!
灯红酒绿的都市表象下,蛰伏着一个正在无声吞噬“他”这类型存在根基的庞大怪物。那所谓的红尘万丈,难道本身就是一个针对某个“他”的劫数的……巨大杀阵?陈酒脑子里一个冰冷的声音陡然清晰:
“……尘世……噬灵之网……”
陈酒在冰冷的地板上蜷缩到天明。窗外霓虹渐熄,但掌心符文的灼痛如同附骨之疽,脑中翻腾的仙界记忆碎片与“尘世噬灵之网”的恐怖感知仍在撕扯神经。他踉跄爬起,镜中映出一张苍白分裂的脸——左眼惊惶充血,右眼却凝着冰封般的死寂。
“下月房租...涨300...”房东的催命符与手机屏幕上项目经理的十三条未读消息叠加成重锤,狠狠砸醒混沌的意识。生存的绞索勒紧咽喉,碾碎了超自然的恐惧。
他抓起祖传玉壶,将剩余的高粱酒一饮而尽。灼热的暖流裹挟醉意压下符文的刺痛,右半边脸冰封的线条微微松动。
“必须上班...” 陈酒对着镜中残影嘶哑低语,抓起沾满冷汗的格子衬衫推开公寓门,没入晨雾未散的钢铁森林。而掌心深处,那枚青光符文正无声搏动,贪婪的暗红丝线己悄然缠上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