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月如钩,寒凉如水。
王府西路深处那座象征着沈熠权威的书房里,灯火通明。昂贵的鲛油灯吐着明亮却冰冷的火舌,将室内映照得纤毫毕现,也愈发衬出死一般的沉寂。
没有温香软玉在怀,没有研墨添香。
沈熠独自一人端坐在新换的一张巨大紫檀木书案后,身形挺得笔首,像是在竭力维持着某种摇摇欲坠的骄傲。他身上己换了一套墨黑滚金边的常服,深沉的颜色压住眼底的疲惫和躁郁,金绣的蟒纹在灯火下流泻出冷硬光晕。
案头堆着几卷兵部的紧急军报和舆图。他执着朱笔,一笔一划地在图册上批注,动作极其专注认真。
然而,空气却凝固得如同千钧之石。侍立在几步开外阴影里的凌风垂着头,呼吸放得极轻。几个贴身伺候笔墨、添灯油的小厮更是恨不得缩成影子,连衣袍摩擦的声音都被强行按进了骨髓里。
所有人都看到了世子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
看到他那薄如蝉翼般的下唇被咬得凹陷下去,留下几道深深浅浅、渗着血丝的齿痕。一滴汗珠顺着他绷紧的、弧线优美的下颌滑落,“嗒”一声砸在展开的军报上,润开一小片暗色的湿痕。
他握笔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突出,惨白一片,隐隐在发抖。每一次落笔,手腕都极其微沉,仿佛承受着难以言喻的压力。整个后背的线条僵硬得如同铁板,衣衫紧贴处洇出大片深色的汗渍。
一股无形的、足以将人溺毙的压迫感弥漫在偌大的空间里。比昨夜掀翻书案时的狂暴更令人心悸。
“嘶……”
朱笔的笔尖划过厚实的纸质。沈熠突然闷哼一声,那根绷紧的弦似乎瞬间断裂!他猛地一扬手!
“砰!”
不是掀桌子,是那只上好的紫玉朱笔被他狠狠地惯在了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笔管顿时断成几截,鲜红的朱砂溅射开来,如同点点血珠。
“滚!”声音低沉喑哑,却如同绷断的弓弦在嗡鸣,带着一种被强行压制却濒临爆发的毁灭感,震得几个小厮膝盖一软。
“都给本世子滚出去!没听见吗!滚——!!”
咆哮声未落,几个小厮早己面无人色,屁滚尿流地夺门而出,书房门被撞得哐当作响。
凌风依旧垂首立在暗影里,一动不动。
沈熠剧烈地喘息着,胸口急速起伏,如同濒死的困兽。他猛地从书案后站起,脚步踉跄了一下,冲到窗边,一把推开紧闭的花格木窗!带着凉意的夜风猛地灌入,吹得他额前冷汗濡湿的碎发乱舞。
窗棂雕花冰凉粗糙的触感狠狠刮过他滚烫的掌心。
他闭上眼,贪婪地呼吸着夜风中清冽的空气,试图驱散肺腑深处那股纠缠不休的燥热、阴冷交织的折磨。
然而……没用。夜风带来的那点微凉,根本浇不熄体内那头苏醒的、对那极致灼痛渴望咆哮的凶兽!
白天强行服下的黑色药丸,药力在一次次压制后变得如蚍蜉撼树。那颗沉寂多年的嗜辣之根,被林晚晚那碗汤强行引动爆发后,便再也无法轻易沉睡。昨夜瓦罐中那几段滚烫吞下的红椒,如同将滚烫的烙铁深深按入焦渴的灵魂,留下了无法愈合的烙印。
空虚!一种深入骨髓的空虚感在疯狂的折磨后更加清晰。那灼痛带来的强烈刺激一旦退潮,留下的便是百倍于前的冰冷深渊!身体深处像有个永远填不满的血洞,正嘶叫着贪婪地渴求着下一场足以焚毁自身的灼烧!
他的目光穿过窗棂的雕花间隙,如同凝固的毒蛇,死死盯向西路最偏僻的那个角落——春熙院的方向。
那个女人……那碗该死的、仿佛蕴含了无数江海生机又裹挟着地狱业火的鱼头汤……
她怎么敢?!
那两种该死的辣椒——“鬼见愁”、“胭脂红”!她怎么知道?!哪里找来的?!又是谁指使她这样干的?!
沈熠的眼神变幻不定,屈辱、暴怒、憎恨、以及被那极致辣意烙印下的、难以言喻的、带着致命吸引力的饥渴感……种种复杂至极的情绪在他眼底疯狂搅动、相互撕扯!
指腹下意识地重重划过窗棂那粗糙的硬木边缘,留下细微的疼痛痕迹。他猛地抽回手,指尖的皮肤在木刺的刮擦下隐隐渗出一丝血线。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感,竟让他眼底那团疯狂的飓风诡异地平息了一瞬,涌起一种扭曲的、试图寻求替代刺激的清明。
“凌风!”沈熠转过身,背对着窗外清冷的月光,阴影模糊了他苍白俊美面容上所有狰狞扭曲的神情,只剩下一个绷得笔首的、蕴含着风暴内核的轮廓。声音嘶哑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布满干涸血痂的喉咙里磨出来的。
“查!”他声音冷硬得像北疆的寒冰,“把她给我盯死!一丝一毫的动静……都给我翻出来!”
凌风在阴影里无声抱拳,身体微不可察地震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更深的忧虑。主子的执念似乎……超乎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