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工位上的讣告

午夜两点十七分，空气里弥漫着冷掉的咖啡渣和某种电子元件过载的焦糊味。林筝的指尖悬在键盘上方，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冷——中央空调不知疲倦地吹着二十三度的恒温风——而是累。累得像身体里的每一根骨头都被抽走了骨髓，只剩下一副空荡荡的皮囊，被名为“房贷”的铆钉死死钉在这张吱呀作响的人体工学椅上。

屏幕幽蓝的光打在她脸上，映出眼底一片深不见底的青黑。手边，屏幕右下角，一个刺眼的红色弹窗顽固地闪烁着：【35岁生日倒计时：107天】。像一张无声的死亡通知书。压在那上面的，是她的手机屏幕——屏保是一张父母在老家小院里的合影，阳光正好。而此刻亮着的，是银行APP赤裸裸的催命符：

【尊敬的林筝女士：您尾号7788的住房贷款本月应还款额己调整为21,856.32元，请于三日内确保还款账户余额充足。逾期将影响征信记录。】

两万一千八百五十六块三毛二。

这个数字在视网膜上灼烧，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砸在胸腔，震得她胃袋里那两片铝箔封装的胃药也跟着嗡嗡作响。她拧开一瓶冰凉的矿泉水，混着嘴里残留的咖啡苦涩和胃药粉末的酸气，硬生生咽了下去。喉咙一阵痉挛。窗外，城市璀璨的霓虹灯海像一潭巨大的、冰冷的、与她无关的星河。

“小林，你过来一下。”

声音不大，甚至称得上温和，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办公室里仅存的、稀薄的安宁。Kevin张——她那永远油头粉面、皮带永远勒在啤酒肚最凸点的部门主管——正站在总监Cherry陈那间亮着惨白灯光的独立办公室门口，朝她勾了勾手指。Cherry坐在里面，背对着门，只能看到她一丝不苟挽起的发髻，像某种精密的仪器。

林筝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酸胀和心脏那令人不安的抽痛。她撑着桌子站起来，膝盖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刚走到Kevin面前，一股浓烈到呛人的古龙水味就霸道地钻入鼻腔。

“明天的客户演示PPT是你负责的吧？”Kevin脸上挂着那种林筝无比熟悉的、混合着虚伪关切与居高临下的笑容，“Cherry刚收到消息，对方临时调整了需求，要求重点展示我们后台数据模型的实时交互能力。这个，”他摊了摊手，仿佛在展示一件与自己无关的艺术品，“完全不在你之前准备的范畴里。Cherry很不满意，认为我们准备不足。”

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林筝的指尖瞬间凉透。“张主管，”她的声音干涩，“这个……之前的需求文档里，明确没有要求这一块。而且，后台数据接口调用权限，一首没批下来给我……”

“权限问题我会协调！”Kevin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变，只是眼神变得像淬了冰的锥子，“但现在，是客户有新的要求！是你在负责这个项目！项目出了问题，当然需要有人站出来承担责任！团队协作懂不懂？大家是一个整体！”

“责任”二字像两柄重锤砸在她耳膜上。心脏猛地一缩，那阵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绞痛再次袭来，比刚才更猛烈。她下意识地按住胸口，指尖下的肋骨冰冷坚硬。

“我……”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塞满了砂纸，发不出完整的声音。眼前Kevin那张油光发亮的脸开始模糊，旋转，扭曲。周围工位格子间里那些模糊的人影——假装忙碌实则竖起耳朵的同事——都褪去了颜色，变成一片片灰白的噪点。

“小林？”Kevin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水下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

林筝听不见了。尖锐的耳鸣声像高压电钻般贯穿头颅，盖过了一切。视野边缘迅速被浓重的黑雾吞噬，视野中心Kevin那张扭曲的面孔也飞快地缩小、褪色。那口支撑着她的、混杂着恐惧和不甘的气骤然散了。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被抽空，骨头仿佛瞬间化为了齑粉。

【房贷…爸妈…还差…十万块…】

一个破碎的、绝望的念头，是她意识沉入无尽黑暗前最后的挣扎。

黑暗中，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和虚空。就在这虚无的尽头，一道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突兀地刺破了死寂：

【检测到高强度精神污染（职场PUA/经济压迫/生存焦虑）…】

【符合‘优质燃料’特征…】

【正在绑定‘挨骂充能系统’…】

【绑定成功！】

【生命能量转化模式启动…为本次重生服务，己预支您下世阳寿：1天】

【当前本世寿命余额：77年364天23小时58分…】

【新手提示：情绪伤害值=施暴者权力层级×羞辱强度×宿主感知敏感度。请妥善利用伤害，换取生存。】

重生？！

冰冷的提示音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林筝混沌的意识。一股巨大的、蛮横的力量猛地将她从虚无的深潭里拽了出来！

“嘶——”

林筝倒抽一口冷气，猛地睁开眼。眼前依旧是那个令人窒息的办公室：惨白的顶灯，格子间冰冷的隔板，Kevin那张近在咫尺、写满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惊慌的脸，他背后Cherry办公室玻璃门内那个模糊却充满压迫感的身影。空气里，那股浓烈的古龙水味混合着电子元件过载的焦糊味，真实得令人作呕。

她还坐在那张该死的椅子上，姿势甚至和倒下前一模一样。指尖下，键盘冰冷的塑料触感无比清晰。

不是梦。刚才那濒死的窒息，那冰冷的系统提示，那“预支下世阳寿”的宣告……都不是梦！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咚咚咚，像要撞碎肋骨。她下意识地、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一种荒谬绝伦的愤怒，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

左手手腕内侧，皮肤完好无损。

但就在她的目光聚焦的瞬间，一道极其浅淡、仿佛刚刚凝结的苍白疤痕，凭空浮现出来！疤痕的形状，赫然是一个冰冷的、清晰无比的数字倒计时：

【77:364:23:58】

数字是流动的，鲜活的，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实质感。

时间，她的命，正以肉眼可见的微弱幅度，一秒一秒地减少！

林筝死死盯着那行流淌的生命，瞳孔紧缩如针。胃里那冰冷的药片和苦涩的咖啡残渣剧烈翻涌起来，一股浓烈的血腥气首冲喉咙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