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店。
三个字,像一枚生锈的钥匙,捅开了李月驰记忆中最深处那扇,她最不愿再触碰的门。
她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那个地方。
在市里最偏僻的一条老巷子里,终年不见阳光,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纸张腐朽和墨水混合的、独特的味道。
小时候,父亲每个周末都会带她去那里。
他会一头扎进那些故纸堆里,一待就是一下午。而她,就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看着巷子里的光影,一点点地被黑暗吞噬。
她曾问过父亲,为什么总来这里。
父亲只是笑着摸摸她的头,说:“月驰,记住,越是被人遗忘的角落,越藏着最真实的秘密。”
现在,那个藏着最深秘密的敌人,用一张写着她母亲笔迹的纸条,将她,重新引回了这座“记忆的迷宫”。
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赤裸裸的、充满了挑衅意味的阳谋。
对方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我知道你的过去,我知道你的一切。来吧,到我为你设好的舞台上来,让我们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李月驰将那张纸条,凑到台灯下,用火柴,点燃了一个小角。
火苗升起,很快便将那娟秀的字迹,吞噬为一缕青烟。
去,还是不去?
理智告诉她,这是龙潭虎穴,踏进去,九死一生。
但她的首觉,她那被父亲用无数次“游戏”磨砺出的、猎犬般的首觉,却在疯狂地叫嚣着——
必须去。
因为,她被盗走的那些“过去”,很可能,就在那里等着她。
第二天,李月驰向厂里请了半天病假。
她没有坐公交,而是骑着那辆破旧的二八大杠,七拐八绕,凭着记忆,来到了那条熟悉又陌生的老巷子。
巷子还是老样子,狭窄,阴暗,两旁的青砖墙上,爬满了潮湿的青苔。
“通古斋”——那块黑底金字的招牌,也和记忆中一样,陈旧,斑驳,像是从前朝遗留下来的古物。
李月驰推开那扇虚掩着的、会发出“嘎吱”声的木门,走了进去。
店里很暗,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台灯。
无数的书籍,毫无章法地堆积在书架上、地上,甚至天花板上都吊着几捆用麻绳捆好的旧报纸。
空气中的味道,也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一个干瘦的老人,正戴着老花镜,坐在柜台后面,专心致志地用一把小刷子,清理着一本线装古籍上的灰尘。
他就是老板,姓白,大家都叫他白老。
一个终年守着这座“纸张坟墓”的、谜一样的男人。
听到动静,白老缓缓地抬起头,那双隐藏在厚厚镜片后的眼睛,浑浊却又仿佛能洞穿一切。
他看到李月驰,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就知道她会来。
“丫头,来了啊。”他的声音,沙哑得像两张砂纸在摩擦。
李月驰的心,猛地一沉。
“您……认识我?”
“我认识你父亲,李建国。”白老放下手里的书,慢条斯理地摘下老花镜,“他以前,可是我这儿的常客。算起来,有快两年,没见着他了。”
李月驰的喉咙有些发干。
“白老,我今天来,是想找几本书。”
“我知道。”白老笑了笑,露出满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有人,早就替你准备好了。”
他转身,从身后一个上锁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用牛皮纸包着的、西西方方的包裹,放在了柜台上。
李月驰看着那个包裹,没有动。
“是谁?”
“一个和你父亲一样,喜欢收藏‘有趣的东西’的老主顾。”白老重新戴上眼镜,继续低头摆弄他那本古籍,仿佛对眼前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他托我转告你一句话。”
“他说,你父亲当年没下完的那盘棋,现在,轮到你来下了。”
李月驰沉默了。
她伸出手,解开了包裹上的麻绳。
里面,是十二本崭新的、硬皮精装的……西德《现代机械工程》原版期刊。
正是那批在红星厂“人间蒸发”的、引发了所有事端的罪魁祸首。
她随手翻开其中一本。
在书页的空白处,她看到了熟悉的、属于她父亲的笔迹。
那不是笔记,而是一些用特殊药水写下的、极其隐秘的符号和数字。
是他们父女之间,才懂的密码。
而在书的封皮夹层里,她摸到了一张硬硬的卡片。
她抽出来,发现那是一张黑色的、边缘烫金的名片。
名片上,没有名字,没有头衔,只在正中央,印着一个她永世难忘的、诡异的——
神秘纹章。
李月驰将期刊和名片重新包好,抱在怀里。
“多少钱?”
“不要钱。”白老头也不抬地说道,“那位老主顾说了,这些东西,本就是属于你父亲的。现在,只是物归原主。”
李月驰深深地看了这个神秘的老人一眼,没有再多问。
她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
她抱着包裹,转身,走出了这家充满了秘密的书店。
巷子里的天光,有些刺眼。
她靠在墙上,平复了一下狂跳的心脏,正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巷子口,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那个人走得很快,像是在躲避什么,但李月驰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王决的警卫员,小陈!
他行色匆匆,还不时地回头,朝“通古斋”的方向张望着,那副样子,分明是在……盯梢!
一个惊雷,再次,在李月驰的脑海中炸响。
王决,他也在调查这家书店!
他让她不要再碰“纹章”的案子,但暗地里,他自己却从未停止过调查!
他昨晚那番冰冷的“警告”,那番关于“纪律”和“规则”的义正言辞,全都是……
谎言!
这个男人,对她隐瞒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他们之间那份刚刚才建立的、所谓“刀尖上的盟约”,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