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风,带着一股陈腐的腥气,吹在李月驰的脸上,有些发冷。
但她感觉不到。
在看到小陈那个鬼祟身影的瞬间,她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成了冰。随后,又被一股无声的、从骨髓深处燃起的怒火,烧得滚烫。
谎言。
彻头彻-尾的谎言。
王决那张冰山般的脸,那番关于“纪律”与“规则”的、不容置疑的“命令”,此刻在她脑海中,都变成了一场荒诞至极的黑白默片。
【牧羊人协议】的警报,己经不再是简单的嗡鸣,而是变成了覆盖整个视野的、血红色的风暴警告。
【威胁再评估…目标:王决。】
【原始状态:临时盟友 / 任务发布者。】
【当前状态:一级欺诈者 / 动机不明的潜在敌对目标。】
【信任评级:0.00%。】
【警告:目标对我方(李月驰)的真实了解程度、真实目的、以及与‘纹章’组织的真实关系,均为最高等级的‘未知黑箱’。从此刻起,所有与其相关的行动方案,必须纳入最高风险预案。】
她没有立刻离开。
她像一只受惊后迅速躲入阴影的狐狸,抱着怀里那个沉甸甸的包裹,闪身躲进了一条更窄的岔道。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调整着呼吸,将自己所有的气息都降到最低。
她在观察。
她在反向盯梢。
十分钟后,小陈的身影再次出现。他似乎没有发现异常,只是在巷口徘徊片刻,便上了一辆停在远处的吉普车,迅速离去。
确认安全后,李月驰才从阴影中走出。她没有走来时的路,而是绕了一个巨大的、毫无规律的圈子,在城市的另一端,才登上一辆公交车,几经辗转,回到了王决为她安排的那座“安全屋”。
一进门,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反锁,并用那把唯一的木椅子,死死地抵住了门。
这个所谓的“安全屋”,此刻在她眼中,与龙潭虎穴无异。
她将怀里的包裹放在桌上,却没有立刻打开。她开始以一种近乎偏执的、专业的姿态,检查这个小小的房间。床底、柜后、灯罩内……每一个可能藏匿窃听器的地方,她都用手仔细地摸索了一遍。
一无所获。
但她知道,这不代表安全。只代表敌人的手段,比她更高明。
做完这一切,她才回到桌前,将那把64式手枪放在手边,然后,深吸一口气,解开了那个用麻绳捆绑的牛皮纸包裹。
十二本崭新的、硬皮精装的西德《现代机械工程》期刊,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高级油墨的清香。那张印着神秘纹章的黑色名片,像一枚来自地狱的请柬,夹在最上面。
她拿起一本期刊,翻到有父亲笔迹的那一页。那些隐秘的符号和数字,像一群沉睡的士兵,等待着将军的唤醒。
这是她和父亲之间的“游戏”,一套基于他们共同读过的书籍而创造的、独一无二的“书本密码”。
【协议启动:密码破译模块。】
【分析:该密码为‘置换式页码密码’。需要一个‘密钥文本’作为参照。】
密钥文本是什么?
李月驰闭上眼。协议可以提供逻辑,但无法提供记忆和情感。
她强迫自己回到童年,回到那些被父亲用“游戏”填满的、枯燥又深刻的下午。
《第二十二条军规》?不,那是父亲用来教她看透荒诞的。
《基督山伯爵》?不,那是用来教她复仇的耐心的。
忽然,一个名字,从记忆的尘埃中,跳了出来。
一本被父亲翻得卷了边的、封皮上画着一头白色巨鲸的旧书。
《白鲸记》。
那是父亲用来教她,何为“偏执”、何为“宿命”的、最初的、也是最终的教科书。
【密钥锁定:《白鲸记》。开始破译。】
她的手指,开始在那串神秘的数字上,飞快地跳动、组合、翻译。
协议在她的脑中,将每一个数字,都精准地对应到《白鲸记》那本书的某一页、某一行、某一个字上。
十分钟后,第一段信息,被成功破译。
那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只是一行简短的、冰冷的句子。
“KS-3图纸为饵,目标:引爆三号码头七号仓库内所有援非物资。执行日期:三天后。”
李月驰的呼吸,猛地一滞。
父亲,早在两年前,就己经洞悉了这一切!
这个“恐怖袭击”的阴谋,从两年前就开始了!
但更让她感到遍体生寒的是,这个地址——“三号码头七号仓库”,与昨天王决在她面前,用红色铅笔在地图上画下的那个圈,一模一样。
这证明了什么?
这证明,王决早就知道了这个计划!他知道地点,知道内容,甚至可能知道时间!
但他却对她隐瞒了这一切,将她当成一个傻瓜,一个用来吸引秦勇火力的、用完即弃的“活诱饵”!
他交给她的任务,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充满了谎言与利用的骗局!
李月驰缓缓地靠在椅背上,一股巨大的、被欺骗的疲惫感,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不能再指望王决了。
她甚至不能确定,王决所谓的“阻止计划”,是不是另一个更大骗局的一环。
她必须有自己的B计划。
一个完全独立于王决之外的、能釜底抽薪的、真正的保险丝。
她的目光,落在了桌上的电话上。
脑海中,【牧羊人协议】己经开始自动生成新的行动方案。
【当前战略调整:启动‘侧翼破局’方案。】
【需要一个具备‘专业能力’且‘可控’的棋子,在关键时刻,从内部破坏敌人的计划。】
【扫描可用人物……锁定最优目标:何卫东。】
【建立安全联络渠道……扫描数据库……锁定最优中间人:萧建军(保卫科,萧红叶之兄)。此人对‘秦勇系’心存不满,且对我方(李月驰)抱有愧疚感,易被策反利用。】
李月驰伸出手,拿起了那冰冷的话筒。
但她没有拨给任何人。
她知道,这间屋子,很可能己经被监听。
她放下电话,走到窗边,看着远处工厂的方向,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需要一个新的、绝对安全的联络方式。
她需要一把,能插进敌人心脏的、不属于王决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