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御花园的石径上落满了细碎的花瓣，被晚风卷着打旋。紫薇站在原地，指尖几乎要嵌进廊柱的木纹里，福尔泰的话像一把钝刀，割得她心口钝痛，却又偏偏挑不出错处来。
“阳光？花香？”她低声重复，声音里带着自嘲的颤音，“原来在你们眼里，我就只是那规矩里的影子，是那池子里的死水，连让人多看一眼的鲜活都没有。”
福尔泰急忙摇头：“紫薇你别这么说！你知书达理，温婉贤淑，这些都是小燕子比不了的。只是……只是人和人要的不一样。我哥他心里，或许早就累了，累了这宫里的步步为营，累了这身份的枷锁。小燕子就像阵野风，吹得他心里那片荒草都活了过来。”
他看着紫薇苍白的侧脸，想起小时候，哥哥总爱拿着书卷，耐心教自己写诗，那时的福尔康，眼里只有家国天下，只有规矩礼教。可自从小燕子闯进他们的生活，哥哥眼里的光就变了——那是一种带着烟火气的亮，是会为了一句玩笑话朗声大笑，会为了一次闯祸偷偷担忧的鲜活。
“你还记得上次围猎，小燕子把箭射偏了，差点伤了王爷的马吗？”福尔泰的声音放得更柔，像是在说给紫薇听，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当时所有人都吓傻了，皇上脸都沉了，是我哥一步冲上去，挡在小燕子身前，说‘是臣教得不好’。他从来不是鲁莽的人，可在小燕子面前，他总像变了个人，愿意把所有的规矩都抛开，只护着她一个。”
紫薇的肩膀抖得更厉害了，她想起那天，自己站在人群后，看着福尔康挺首的背影，像座山一样挡在小燕子身前，心里还曾为他的担当而动容。原来那时，就己经不一样了。
“永琪也是这样，不是吗？”福尔泰轻轻叹了口气，“他是皇子，将来要担起江山社稷，可对着小燕子，他会陪着她爬树，陪着她去集市上疯跑，甚至会为了她，跟皇上顶嘴。还有皇上，嘴上说着要治小燕子的罪，转头就赏了她新做的衣裳，说‘朕就喜欢这丫头的真性情’。”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远处宫墙上的灯火：“这宫里的人，活得多累啊。皇后娘娘要算计着后位，令妃娘娘要想着孩子，连我们这些臣子，说话走路都要提着十二分的小心。可小燕子不一样，她想吃就吃，想笑就笑，不高兴了就瞪眼睛，委屈了就哭鼻子。她活得那样……那样痛快。”
“痛快？”紫薇终于转过身，眼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落，砸在衣襟上，“所以她的痛快，就要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吗？尔泰，你告诉我，这世间的道理，就是这样的吗？”
福尔泰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看着她的眼泪，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他想说不是的，想说哥哥一定也很为难，想说小燕子或许并不知道紫薇的心意，可话到嘴边，却都变成了苍白的沉默。
晚风卷着荷香飘过来，带着清冽的凉意。紫薇望着池子里那丛荷花，粉白的花瓣在暮色里轻轻摇曳，确实像福尔泰说的那样，亭亭净植，不染尘埃。可她只觉得刺眼——原来这干净，是要踩着别人的真心才能立住的。
“你说她像莲，”紫薇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却透着一股决绝，“可莲出淤泥，也该知道底下的泥有多痛。”
她转身，慢慢往回走，脚步踉跄，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夕阳最后的余晖落在她身上，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孤单得让人心碎。
福尔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终于重重地叹了口气。晚风吹起他的衣袍，带着一丝凉意，他望着那丛荷花，忽然觉得，这“出淤泥而不染”，或许也带着几分残忍——它干净得理所当然，却忘了底下的泥，也曾是滋养它的养分。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咚——咚——”，悠长而沉闷，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御花园里的荷花依旧静静开着，可那清贵的影子里，似乎也染上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