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泰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针，轻飘飘地落在暮色里，却狠狠扎进紫薇的后背。她的脚步猛地顿住，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住了手脚，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你……”她缓缓转过身，脸上的泪痕还未干，此刻却血色尽褪，白得像宣纸上晕开的墨，“你说什么？”
福尔泰站在原地，晚风吹乱了他的发，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明：“我说，你终究还是被这后宫的染缸同化了。”他望着她，声音依旧悠悠的，却字字清晰，“你总说小燕子抢了你的东西，可你忘了，当初是谁拉着金锁，在祭天的轿撵后面哭喊？是谁指着小燕子的鼻子骂‘骗子’？是谁在那么多人面前，把夏雨荷的诗背出来，逼着皇上认你？”
紫薇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指尖死死攥着衣袖，指节泛白得几乎要断裂。那些被她刻意掩埋的记忆，像被撬开的棺木，瞬间涌出刺鼻的腥气——祭天那天的阳光那么烈，晒得她头晕目眩，她看着小燕子穿着华丽的朝服，坐在八抬大轿里，接受百姓的跪拜，心口像被火烧一样疼。
“骗子！她是骗子！”她记得自己当时红着眼，几乎是嘶吼着，金锁死死拉着她，可她还是挣脱了，疯了一样追着轿撵跑，“我才是夏雨荷的女儿！我才是皇上的格格！那首诗是我娘写的！雨后荷花承恩路，满朝春色映朝阳……”
那些话像泼出去的水，砸在喧闹的人群里，砸在惊愕的文武百官脸上，也砸在福尔康眼里。
“那天，我哥就站在皇上身后。”福尔泰的声音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他看着你红着眼嘶吼的样子，看着你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变成利刃，朝着小燕子扎过去，眼神里……是失望。”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紫薇拼命摇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那时候……我那时候只是太急了！我娘等了皇上一辈子，我找了皇上那么久，我不能让她白白等一场！小燕子她……她明明知道真相，却还占着我的位置……”
“她占了你的位置？”福尔泰轻轻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那你呢？你在皇上认了小燕子之后，又是怎么做的？你借着教小燕子读书的名义，日日在皇上面前晃，把你娘的诗抄了一遍又一遍，把你寻父的辛苦说了一次又一次。你以为这些是无心的吗？”
他往前走了两步，目光紧紧锁着紫薇：“你说小燕子有心计，可她连撒谎都会脸红；你说她抢了你的身份，可她好几次都想跟皇上坦白。反倒是你，紫薇，你借着‘才情’‘孝道’做掩护，一步步把自己的身份挣回来，把小燕子推到尴尬的位置上。这些，难道就不是心机吗？”
紫薇的身子晃了晃，几乎要站不住。她想起自己刚入宫时，对小燕子是真心疼爱的，把她当亲妹妹。可自从皇上认了小燕子，看着她穿着自己梦寐以求的朝服，接受众人的朝拜，心里那点嫉妒就像野草一样疯长。
她确实教小燕子读书，可每一次，都故意在皇上面前，显露自己的才学；她确实说起夏雨荷，可每一次，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让皇上心疼；她甚至在小燕子犯错时，看似求情，实则句句都在提醒皇上——“小燕子太鲁莽，不如女儿懂事”。
这些心思，她一首藏得很好，连自己都快骗过了，只当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可被福尔泰这样赤裸裸地揭开，她只觉得浑身发冷，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
“我哥就是那时候察觉到的。”福尔泰的声音低了些，带着几分疲惫，“他说，紫薇变了。以前的紫薇，眼里只有纯粹的孝和真，可后来，眼里多了算计，多了不甘。他不是不喜欢你的才情，只是……只是他更想要一份不掺任何杂质的感情。”
他看着紫薇惨白如纸的脸，想起哥哥那天在书房里，对着窗外的月光叹气：“若是紫薇能一首像初见时那样，该多好。”那时的福尔康，眼里是真的有惋惜的。
“而小燕子，”福尔泰的声音又轻了些，“她从始至终都没变过。她会为你高兴，会为你难过，会在你被皇后刁难时，傻乎乎地冲上去帮忙，哪怕自己会惹祸。她不懂什么叫‘心机’，不懂什么叫‘算计’，她只知道，对她好的人，她就掏心掏肺地对人家好。”
紫薇猛地后退一步，撞在廊柱上，发出一声闷响。她想起小燕子曾把皇上赏的点心偷偷塞给她，说“紫薇姐姐爱吃甜的”；想起小燕子在她被容嬷嬷刁难时，拿着棍子就冲上去，说“谁敢欺负我姐姐”；想起她们挤在一张床上，小燕子抱着她的胳膊，说“紫薇姐姐，有你真好”。
那些画面像针一样，扎得她心口生疼。原来她一首怨恨的人，曾那样真心待她；原来她以为的“纯粹”，早己被自己亲手玷污。
“不……我没有……”她喃喃自语，声音细得像蚊蚋，却连自己都骗不过。后宫的染缸，早己把她的初心泡得发了霉，她只看到了“身份”“宠爱”“不甘”，却忘了最初的“情”和“义”。
福尔泰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终究还是轻轻叹了口气：“紫薇，我不是要指责你。这宫里的日子，谁能一首保持初心呢？只是你不能一边被这染缸同化，一边又怨恨小燕子的‘干净’。你和她，本就走了两条路。”
晚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过紫薇的脚边。她望着远处宫墙上的灯火，那些明明灭灭的光，像极了她此刻的心绪——一半是被揭穿的难堪，一半是迟来的悔悟。
原来，被后宫同化的人，从来都不是小燕子。
是她，紫薇。
是她在追逐“格格”身份的路上，弄丢了最初的自己，也弄丢了那份纯粹的感情。
她缓缓蹲下身，抱住自己的膝盖，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哭声被晚风卷着，散在寂静的御花园里，像一首迟来的，带着悔恨的挽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