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化不开的墨，一点点晕染开整个天空，连带着御花园的风都添了几分凉意。紫薇依旧蹲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地动着，哭声被晚风撕成细碎的片段，听着格外让人心头发堵。
福尔泰站在一旁，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五味杂陈。他不是故意要把话说得这么重，只是这些事憋在心里太久了，看着哥哥左右为难，看着紫薇深陷执念，看着小燕子糊里糊涂地被卷在中间，他总觉得该有人把这层窗户纸捅破。
“你还记得小燕子刚被封格格那会儿吗？”福尔泰的声音放得缓了些，带着几分回忆的怅然，“她穿着一身不合身的旗装，走路都顺拐，见了皇上就想躲，见了大臣就鞠躬，闹出多少笑话。可她每次从宫里回来，都会偷偷跑到客栈找你，把皇上赏的点心塞给你，把宫里的新鲜事说给你听，眼睛亮得像星星。”
他顿了顿，想起那时的小燕子，攥着一包蜜饯，兴冲冲地跑进门，拉着紫薇的手说：“紫薇姐姐，你看这蜜饯多甜，皇上说这是贡品呢！等我跟皇上混熟了，就跟他说你的事，到时候咱们一起住宫里，我教你爬树，你教我写字，多好！”
“她从没想过要独占什么，”福尔泰继续道，“她甚至觉得，当格格还不如在大杂院里自在，说‘天天请安磕头，规矩多得让人头疼’。是你，一次次在她面前说‘当格格有多好’，说‘皇上有多威风’，说‘这是你娘盼了一辈子的荣耀’，慢慢让她觉得，这个身份或许没那么糟。”
紫薇的哭声渐渐小了，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福尔泰，眼里多了几分茫然，像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你让金锁偷偷给她改旗装，教她宫里的规矩，告诉她见了谁该说什么话。”福尔泰看着她，“你嘴上说‘帮她站稳脚跟’，可心里是不是盼着，等她把路铺好了，你再站出来，顺理成章地拿回一切？”
这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紫薇心底最隐秘的角落。她确实这样想过，她觉得小燕子粗鲁莽撞，迟早会犯错，到时候自己再以“真正的格格”身份出现，既能得到皇上的怜惜，又能顺理成章地取代小燕子。可她没料到，小燕子的“真”，偏偏就入了皇上的眼，偏偏就让永琪和福尔康都护着。
“后来你进了宫，被封为明珠格格，皇上待你多好？”福尔泰的声音又沉了些，“给你建了淑芳斋，给你请了最好的师傅，赏赐流水似的送过来，比待小燕子还用心。可你呢？总觉得不够，总觉得皇上疼小燕子多过疼你，总觉得尔康看小燕子的眼神不对。”
他想起有次家宴，皇上笑着给小燕子夹菜，说“这丫头吃饭香，看着就喜庆”，紫薇当时脸上笑着，手里的筷子却顿了一下，那瞬间的失落，瞒不过旁人的眼。
“你总说小燕子抢了你的东西，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己经得到了多少？”福尔泰轻轻叹了口气，“你有皇上的疼惜，有知书达理的名声，有金锁贴心伺候，还有……还有我哥曾经全心全意的爱慕。这些，难道还不够吗？”
紫薇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福尔泰的话堵了回去。
“小燕子呢？”福尔泰的目光转向远处的宫墙，“她看起来热热闹闹的，可心里的苦，谁又知道？她怕自己的身份露馅，怕连累你，怕皇上生气，怕永琪和尔康失望。她好几次跟我说‘尔泰，我总觉得这格格当得不安稳，还是跟紫薇姐姐在大杂院好’。”
他想起上次小燕子被皇后刁难，罚跪在雨里，回来后发了高烧，嘴里还念叨着：“紫薇姐姐，我没说漏嘴……你别生我气……”
“她对你的那份心，从来都是真的。”福尔泰的声音有些发涩，“可你呢？你对她的猜忌，对她的怨恨，早就盖过了当初的姐妹情分。紫薇，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若不是你当初求她替你闯围场，她现在或许还在大杂院里，跟着柳青柳红打抱不平，活得自由自在，哪会被卷进这些恩怨里？”
紫薇的眼泪又涌了上来，这次却带着更深的悔意。是啊，是她把小燕子拉进这泥潭的。如果没有她的请求，小燕子不会中箭，不会被封格格，不会被皇后针对，不会让尔康和永琪都动了心，更不会有今天这摊剪不断理还乱的浑水。
“我……我那时候……”紫薇的声音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那时候只想着认爹，只想着母亲的心愿，却从未想过，自己的一个决定，会改变这么多人的命运。
“人都会犯错，”福尔泰看着她，语气里终于带了几分温和，“可错了，总得认，总得改。你总揪着小燕子不放，总觉得是她毁了你的幸福，可你的幸福，从来都不在别人手里。”
晚风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在紫薇脚边。她望着地上的落叶，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这叶子，被嫉妒和不甘的风吹得东倒西歪，早就忘了自己原本该有的方向。
“你和我哥，和小燕子之间的事，说到底还是你们自己的纠葛。”福尔泰的声音渐渐淡了下去，“我今天说这些，不是要逼你做什么决定，只是想让你明白，这世上的事，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的。你怨小燕子，怨我哥，可回头看看，或许最该怨的，是你自己心里那点填不满的欲望。”
远处的宫灯一盏盏亮了起来，暖黄的光晕透过枝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紫薇慢慢从地上站起来，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比刚才清明了些。她望着福尔泰，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轻轻转过身，一步步朝着自己的住处走去。
她的脚步很慢，背影在暮色里显得格外孤单，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福尔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轻轻叹了口气。
有些话，说出来了，就够了。至于听进去多少，能改变多少，或许只能看天意了。
晚风依旧吹着，带着荷香，也带着这深宫大院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与怅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