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悄然流转,七日转瞬即逝。
福建福州,巡抚福建等处地方兼提督军务衙门。
林鸿波携长子林海龙前来拜谒福建巡抚邹维琏,此刻父子二人正安静地在门房等候召见。
林鸿波坐在椅上,身子微微倾向身旁长子,轻声叮嘱:
“海龙,待会儿进去,你就站在我身后,尽量少言。若都爷问你话,你如实回答便是。”
林海龙认真点头,应道:“知道了,老爹。”
言罢,二人便陷入短暂沉默。
未过多久,前去通报的家丁匆匆返回。
“两位贵客,老大人正在二堂等候,请随我来。”家丁恭敬地躬身拱手,随即做出请的手势。
林鸿波和林海龙闻言立即起身,紧跟家丁身后,朝二堂走去。
少顷,林鸿波行至二堂门口,未及抬脚迈入,便先双手抱拳,声如洪钟又带几分敬意,说道:
“都爷,许久未见,近来身体安好?”
林海龙紧随其后,跨过门槛,将手中精心备下的滋补品轻轻交予一旁家丁,继而长揖及地,姿态恭谨道:
“学生沧逸拜见抚台大人!”
邹维琏,这位年逾六旬的福建巡抚,面容和蔼慈祥,岁月在其脸上亦刻下一道道如沟壑般的皱纹,每一道纹路里似都藏着他对百姓的关怀与深情。
他身着一袭朴素儒士衫,周身不见半点一省巡抚的威严架子,倒像是一位亲切的邻家长辈,透着浓浓的亲和力。
邹维琏一见林鸿波父子二人,赶忙起身,大步走到二人近前,欣喜道:
“原来是林老弟啊,快快请起!”
话落,他又面带笑意,佯装嗔怪道:“林老弟,你可是许久未来看望我了,我还道你把我忘了呢。”
林鸿波闻言,面上立刻浮现一抹歉意,诚恳回应道:
“都爷公务缠身,每日忙得不可开交,我实在不便常来叨扰。”
“请坐请坐,尝尝这茶。”邹维琏满脸笑意,抬手示意二人落座。
待林鸿波坐下后,他方回到自己座位稳稳坐下。
林鸿波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滚烫茶汤入口,便知这茶是刚泡没多久。
这时,邹维琏微微一叹,感慨道:“林老弟,去年那场厦门海战,可多亏了你啊。
若不是你及时提供情报,我们恐要遭受重大损失啊。”
林鸿波缓缓放下茶碗,神色庄重,回道:“都爷,外贼侵犯我大明沿海,烧杀抢掠,身为大明子民,自当义不容辞。”
邹维琏听后赞许地点点头,说道:“嗯,不错!如今大明正缺像林老弟这般心怀家国、能为国分忧的忠义商人。”
“另外,就私谊而言,我也得好好感谢你。”邹维琏语气带几分感激,缓缓说道,
“若不是你遣名医为我诊治,我这把老骨头,恐怕早就撑不住了。”
林鸿波神色从容,言辞恳切地说道:“都爷,您可千万别这么说!
福建这一方百姓,全仰仗您治理;那些红毛鬼,也得靠您带领大家驱赶!
您的身体不单单属于自己,更关系到福建万千百姓的福祉啊!”
邹维琏笑容满面,轻轻摆手,道:“呵呵,不行啦,我这把老骨头是真的生锈咯,往后这天下,便是年轻后辈的天地喽。”
林鸿波闻言,赶忙笑着回应:“都爷您这可是说笑了,福建如今的安稳繁荣,哪一样离得开您的操持?
您可是福建的主心骨啊,后辈们还得在您庇护下历练成长呢!”
邹维琏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笑意,随即端起茶盏向林鸿波示意一同饮茶。
随后,邹维琏轻轻放下茶盏,面上浮现一丝疑惑,问道:
“林老弟,我一首看好沧逸,可他今年为何没去京城参加会试呀?错过这回,可得再等三年啊。”
林鸿波脸上并无惋惜之色,应道:“都爷,还是让犬子自己来回答吧。”
林海龙闻父亲所言,即刻趋步上前,再次长揖及地,神色恭谨道:
“禀抚台大人,并非有其他缘由,只是学生自忖学识阅历尚浅,欠缺磨砺。
故与其自不量力地去参加会试,白白折腾一番,倒不如沉潜下心,踏踏实实地做些实事——学生更愿以实践来检验所学。”
邹维琏轻抚长髯,连连颔首,以满是欣赏的目光注视着林海龙,称赞道:
“世人大多深陷功名之惑,一见有求取功名之机,便舍著性命去追逐。
你年纪轻轻,却有如此清醒的觉悟,日后必能功成名就,当为人中翘楚。”
林海龙颔首低眉,谦逊地说道:“学生实不敢当抚台大人如此褒奖。”
“大人您自任福建巡抚以来,夙兴夜寐,勤勉政事,凡事求真务实,一心为百姓谋福祉,乃学生心中楷模。”
“学生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抚台大人成全。”
邹维琏一听,兴致顿起,好奇道:“哦?你且说来,只要合理,老夫自当尽力。”
林海龙目光如炬,掷地有声道:“学生真切渴望能追随大人左右,做些切切实实的事务。
不求功成名就,唯愿踏踏实实为大明百姓略尽绵薄之力,亦不辜负胸中一番抱负。”
邹维琏微微颔首,正色道:“既然你怀有如此志向,老夫自不会推拒,定会将你姓名呈报吏部登记,以待合适职缺。”
林鸿波闻听,心中大喜,急忙起身双手抱拳,谢道:“林某代犬子谢都爷厚恩!”
“犬子若有幸任职,定当竭尽全力,绝不敢有丝毫敷衍塞责。
若他辜负了您的期望,不能好好为民做事,我必亲手将他捆绑,交予都爷处置。”
“学生定不辜负抚台大人的信任与父亲的教诲!”林海龙在父亲话音刚落之际,便立即表明坚定态度,语气铿锵,眼神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决心。
邹维琏欣慰地笑了起来,眼中闪烁着温和的光,说道:
“老夫自然是相信你的。从你方才言语中,便能真切感受到你那满腔热忱。
往后好好做事,争取为更多百姓造福。”
“谨遵大人教诲,学生定当身体力行,不负所望。”林海龙身姿挺拔,恭敬回应。
邹维琏与林鸿波又闲聊几句家长里短,气氛轻松融洽。
未多时,话题便如往常一般,转到了每次见面必问之事上。
邹维琏神色平静,语气关切地问道:
“林老弟,近日商号生意如何?那些红毛番可曾在海上劫掠你们的商船?”
林鸿波面上先闪过一丝苦笑,继而无奈地摇了摇头:
“邹老哥,怎敢劳您为我们操心这些小事。
近来在海上倒没发生什么意外,红毛鬼暂且还忌惮我们几分,尚不敢贸然强夺货物。”
言及此处,林鸿波的眼神陡然变得愤怒,“可他们却肆意劫掠他国船只,致使他国商人皆担惊受怕,不敢再与我们通商。”
“再者,如今我们若将货物运至大员,需缴纳的税费比以往多出许多,且被强制要求与他们指定的商号交易。
受此限制,我们的生意愈发举步维艰。”林鸿波满脸愁容,缓缓叹了口气。
听闻林鸿波所言,邹维琏的脸色瞬间阴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铁青一片。
他双眉倒竖,眼中似要喷射出熊熊燃烧的愤怒火焰。
“啪!”的一声,手掌重重拍在桌上,震得桌上的茶杯都晃了晃。
紧接着,他猛地起身,牙关紧咬,怒声吼道:“这些红毛番简首罪大恶极!
不仅侵占我大明领土,还如此肆意欺压我大明子民,当真是天理难容!”
林鸿波见状,赶忙起身劝慰道:“邹老哥,您先息怒!
这些红毛鬼不过是跳梁小丑,蹦跶不了多久,迟早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邹维琏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内心翻涌的怒火。
待脸上的怒色稍褪,他重重叹息一声,无奈道:
“唉!如今大明内有流寇叛乱,外有建奴叩关,正值多事之秋。
有些事本打算暂缓,先维持沿海地区的安宁稳定,谁知这些红毛番竟如此得寸进尺、欺人太甚!”
“自万历年间起,这些红毛鬼的恶行便从未断绝。”林鸿波眼中满是痛惜与愤慨,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
“他们公然强捕我大明子民,将无数百姓送往巴达维亚、安汉等地为奴。
那些被掳走的百姓,能够侥幸逃脱者十无一二,即便苟活下来,也都九死一生,受尽折磨!”
回望红毛夷殖民统治的那段黑暗岁月,沿海地区始终笼罩在残暴的阴影之下。
红毛夷殖民者凭借着坚船利炮,在海上肆意横行。
他们将贪婪凶狠的目光,对准了无辜的大明百姓,开启了抓捕明人充当奴工的罪恶行径。
一艘艘红毛夷商船,宛如从地狱驶来的魔船,频繁游弋于大明沿海海域。
他们蛮横地强行登上明人的商船,将一个个健壮男子粗暴地掳走——这些无辜的人被如同货物般塞进狭小阴暗的船舱,运往遥远的殖民地。
在那片陌生又充满苦难的土地上,这些被践踏的生命每日都要承受着繁重不堪的劳作,遭受着殖民者残酷无情的虐待,生活被无尽的痛苦填满,暗无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