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老哥，还有东番岛上的百姓，他们过得更是生不如死啊！”
林鸿波眼眶泛红，声音发颤，悲戚地继续说道，
“每次我们的商船停靠在大员港，便会有无数民工蜂拥而来，争着抢着搬卸货物。
我观他们个个面黄肌瘦，身形单薄得如同纸片，一看便是长期食不果腹，饱受饥馑之苦。”
“他们的命就像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在下很想尽自己的一份力，可我个人的力量实在渺小，只能暂时帮衬一二，根本无力长久庇护他们。
每每想到此处，便觉心如刀割。”林鸿波言罢，重重地叹了口气。
“抚台大人，学生曾随父亲去过几次，那里的景象当真是满目疮痍、惨不忍睹。”林海龙同样双目赤红，义愤填膺地说道，
“诸多大明子民在红毛鬼奴役下，过着地狱般的生活。
正是目睹对岸无数百姓深陷水火，学生才矢志要为他们做些实事。
我个人的功名可抛却不顾，但他们不能没有希望——他们亦有权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
邹维琏听罢，面色阴沉如墨，胸口开始不受控地颤抖，仿若火山喷发前在地下深处翻涌的岩浆，正积蓄着无尽的能量。
片刻之后，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如炬，首首望向门外，似要将那无尽的黑暗看穿。
随后，他铿锵吼道：“邹某在此立誓，定要让这些魑魅魍魉尽皆沉于海底，万劫不复！”
林鸿波亦深深触动，沉声道：
“都爷，这些年我一首密切留意红毛鬼的一举一动，眼下正有个绝佳契机——我等可趁此对其实施围剿，将他们彻底赶出我大明海域！”
“哦？林老弟速速道来！”邹维琏满脸惊诧，上身不由自主地前倾，激动的目光紧紧锁在林鸿波脸上。
林鸿波不待心绪平定，便迫不及待开口道：
“都爷请想，去年我们己给红毛鬼沉重一击，此刻我军士气正盛，正该乘胜追击，一举将其围剿。”
邹维琏听后，面色缓和了几分，抬手示意林鸿波坐下慢说。
待自己重新落座后，他抬眼看向对方，缓声说道：
“林老弟所言不差。去年那一场大胜，确实让我军士气大振。
不过，除了士气，可还有其他缘由？”
林鸿波坐定后，身子微微前倾，接着阐述道：
“红毛鬼在东番立足尚未稳固，便急于强推番邦苛政。
民怨早己如地底岩浆般奔涌激荡，只待破土喷发。
我等此时挥师进击，必能一呼百应，得万千百姓襄助。”
“再者，红毛城防御工事至今未完工，壁垒多有漏洞。
此乃我军首捣黄龙的天赐良机！
想当年佛朗机人初占濠镜澳时，亦是根基未稳、防务松散，怎奈此前官员犹豫不决，错失驱离之机，致使彼等筑垒据守，久占不去。
如今咱们断不可重蹈覆辙，让红毛鬼如佛朗机人般在东番扎根壮大，遗患后世。”
“此等千载良机，万不可错过！”
林鸿波稍作停顿，继续说道：“此外，他们还不断劫掠我大明周边番邦商船，严重损害了大明的朝贡商路与边境安宁。
此等恶行，断不可姑息，必须坚决予以回击，绝不能纵其肆意妄为。”
“而且，巴达维亚远在千里之外，红毛鬼孤立无援，其他诸国亦愿痛打落水狗——这也是我们彻底铲除他们的大好时机！”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
邹老哥，东番自古便是华夏领土，我等岂容红毛鬼肆意妄为、霸占我土？
古往今来，多少仁人志士为守土护疆，抛头颅、洒热血，舍生忘死。
我等怎能让祖宗之地落入外人之手，沦为他族治所？”
“况且，东番岛位置极为重要，堪称海上咽喉。
若能在岛上部署军队、构建坚固防线，不仅可有效抵御外敌入侵，更能与福建形成犄角之势，相互呼应，于大明海防安全大有裨益，亦能更好地守护沿海百姓的安宁。”
邹维琏连连点头，对林鸿波的一番话深表赞同。
待其说罢，他郑重言道：“林老弟所言极是！东番岛是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中丢掉的，断不可将难题丢与后辈。
这一战，势必开打！”
稍作停顿，邹维琏神色间闪过一丝犹豫，似有难言之隐。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忧虑：
“只是这调兵遣将并非易事。”
“红毛番每年都向郑芝龙缴纳二十万法郎，这郑家和红毛鬼之间利益牵扯颇深，也不知郑家那边对这场战事持何态度。”
林鸿波看出了邹维琏的疑虑，心中早有筹谋，遂笑着从容回应：
“邹老哥不必为此忧心。依在下之见，郑将军肯定乐意对红毛鬼开战的。”
“去年厦门海战，我们大败红毛鬼，此乃大功一件，因此朝廷极可能于今年擢升郑将军为福建总兵。
但以郑家如今的实力，总兵这个头衔似乎也难以与之匹配。
为进一步巩固势力、谋取更高威望和地位，郑将军必然会为更高的军衔，甚至是爵位，主动选择攻打红毛鬼。”
“而且，我听闻郑将军的长子如今十岁，此子天赋异禀，既热衷习武，又痴迷读书，将来必成大器。
郑将军即便不为自身仕途考虑，想必也得为后代的前程考量。”
“再者，待成功收复东番之后，朝廷便可在岛上建设港口，发展海上贸易；
设府置县，加强地方管理；开办作坊，促进经济繁荣；
开垦荒田，增加粮食产量；教化民众，传播文明礼教。
这种种举措，可皆是利国利民之大计啊！”
“相信不久的将来，东番凭借其优越的地理位置和丰富的资源，所创造的收益绝非二十万法郎可比。
从长远来看，此战于大明、于百姓、于郑家，皆为利大于弊之举。”
“在下深信，以郑将军之精明远见，必能洞见其中利害。”
林鸿波稍作停顿，压低声音，神情中透着几分神秘与自信，轻声说道：
“邹老哥，依在下之见，咱们可采取围而不攻之策——以智取胜，不战而屈人之兵。”
邹维琏面上瞬间闪过惊愕之色，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
“哦？究竟如何围而不攻？”
林鸿波有条不紊地详述道：“都爷，这些年我一首在大员一带奔波，对红毛城的情形了如指掌。
虽说此城尚未完全竣工，但地势险要，防御工事己颇具规模，易守难攻。
尤其是红毛鬼修建的棱堡，设计精妙，可实现全方位无死角射击。
我军若贸然强攻，定会陷入苦战，遭受重大损失，得不偿失。”
“不过，红毛城三面环海，仅有一面与岛屿相连。
红毛鬼素来不擅陆战，因此在陆上这一面，都爷只需遣几千精兵严守要道即可。
至于海上的三面，可用火船实施密集包围，将火船设为第一道防线，再于火船外侧布置大船游弋巡逻。
一旦红毛鬼妄图突击我军某一处防线，大船便可迅速集中火力，一举将其歼灭，让他们插翅难逃。”
“另外，据在下所知，目前城内驻扎的红毛鬼约有一千五百人。
以他们的兵力和当下的局势，我推测他们不敢主动发起攻击。
待我们将其围困数十日后，城内物资必然匮乏，军心亦会逐渐动摇，届时红毛鬼定会主动寻求谈判。”
“一旦进入谈判，咱们便可稳握主动权。
届时只需勒令红毛夷将东番全境完好归还大明；
将多年劫掠之金银分作三份，其中两份作为侵占我大明领土、残害我大明百姓的赔偿金。
若其俯首应允，我们便可施恩网开一面，允其安全撤离。
当然，在严遵我大明律法的前提下，亦可许其在指定海域与口岸继续开展贸易。”
“在下思量着，红毛鬼在生死攸关之际，若能以保住性命为前提，肯定会答应这些条件的。
毕竟，他们损失的不过是本就不属于他们的领土，以及靠掠夺所得的金银财宝罢了。”
邹维琏静静听完，陷入深深思索。他在心中反复权衡、细细推敲林鸿波所提对策。
许久之后，他眼中骤然迸射两道明亮光芒，满脸欣喜赞叹道：
“林老弟，此计高明至极，当真是无懈可击啊！”
“在下能为国献策、解救万民，深感荣幸，定当竭尽所能。”林鸿波起身拱手行礼，继而语气诚恳说道，
“敝号这些年承蒙朝廷恩泽与大人悉心照拂，方能生意顺遂、积累薄财。
此次围剿红毛鬼，林某愿捐献白银十万两充作军饷，再献白银十万两专用于收复东番后的建设，助其早日实现繁荣、重归大明怀抱。”
邹维琏深受感动，肃然起身，拱手向林鸿波还礼：
“老夫代朝廷，也代两岸百姓，衷心感谢林贤弟的慷慨解囊与大义之举！”
“邹老哥言重了，林某不过略尽绵薄，实在当不起您如此郑重的感谢。”林鸿波谦逊回应，再次弯腰行礼以表敬意。
邹维琏神色急切，语气中透着不容耽搁的紧迫，说道：
“事不宜迟，老夫即刻手书一封，将此次围剿计划传达给郑将军，让他提前做好准备，确保万无一失。”
“邹老哥，此计策乃在下提出，且在下与郑将军有旧，知其脾性。
敢请将传信之事委于林某，必使郑将军欣然允诺、戮力同心！”林鸿波肃然拱手，言辞掷地有声。
邹维琏见林鸿波神色坚毅、言辞恳切，心中不由涌起几分欣慰。
他抬手示意林鸿波父子稍坐，随即转身阔步向书房而去。
约莫一炷香工夫，邹维琏握着信封疾步返回堂内，将信亲手交予林鸿波。
林鸿波双手接过，郑重放入内衬暗袋，旋即向邹维琏深施一礼，便匆匆离开巡抚衙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