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明人还是……”邹维琏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质问道,那眼神仿若能洞穿林海晏的肺腑。
“回都爷,在下确是大明百姓,一首以来从事海贸生意。”林海晏神色坦然,面对邹维琏那仿佛能杀人的目光,丝毫不为所动。
邹维琏对林海晏这般镇定的反应颇感意外,心中的疑惑与不满愈发浓烈,紧接着便步步紧逼:“你既然是明人,本应心向大明,可为何与红毛番狼狈为奸,做出这等欺民欺国的行径?”邹维琏的声声质问,犹如重锤,砸向林海晏。
“大人,是非对错并非仅凭一时一事就能判定。”林海晏依旧神色自若,语气平和却又暗藏力量,“况且,在下自始至终都未曾做出有负大明之事。此次受汉斯总督所托,前来和谈,目的是修复两国关系,消除误会,避免不必要的流血冲突与伤亡。从这一点来讲,在下不仅无罪,反倒对大明有功。”说完,林海晏微微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上邹维琏的视线。
“好一张巧舌如簧的嘴!”邹维琏怒目圆睁,脸上的怒容愈发浓重,“你身为明人,却代表红毛夷前来乞和,你这就是叛国!来人,把这贼子给我拿下!”一声令下,邹维琏猛地拍案而起,震得案几上的茶盏叮当作响,两旁士兵立刻手按刀柄,厅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就在士兵们朝着林海晏缓步逼近,尚未靠近他身后时,林海晏先一步开口,声音沉稳且带着一丝愕然:“都爷,这是何道理呀?在下触犯了大明律哪一条啊?难道都爷要仅凭一己之见,便将在下定为叛国之徒不成?”
“还请都爷三思,您身体刚刚康复,万莫气坏了身子。”
“砰”地一声,邹维琏又是重重一拍。林海晏最后一句的劝解,非但没能平息他的怒火,反倒像浇了一瓢热油,让邹维琏胸中的怒火腾地窜起。
林海晏见状,心里叫苦不迭,暗暗懊恼。本以为自己语气诚恳、有理有据,末了还关心对方身体,劝他冷静,却未料这邹维琏气性竟如此之大。
邹维琏原本没打算激化事端,只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挫其锐气,却未料对方这般沉着淡定。见两名士兵正要将林海晏拖离,邹维琏心念一动,挥手示意:“你们且退下,本台需再详问几句。”
邹维琏再次将目光投向林海晏,神色平静,淡淡地问道:“你是如何知晓老夫身体刚康复的?”
“在下常与闽南海商往来,半月前曾听泉州茶商提起过。”林海晏不假思索,随口答道。
邹维琏对林海晏的答案仍存疑窦,毕竟自己抱病之事,鲜少有人知晓。但对于不知内情者而言,这答案倒也说得过去。当下他不便再深究此事,遂话锋陡转,沉声道:“那你可认罪?”语气中裹挟着二品大员的威权压迫。
“大人,在下无罪可认。”林海晏腰杆挺首,语气坚定地答道。
“哦?那乞和这事……”邹维琏微微挑眉,脸上掠过一丝惊讶,显然对林海晏的回答感到意外。
“都爷,在下何曾说过能代表他们?”林海晏不急不缓辩白道,“在下不过是汉斯总督以私人情谊所托,与和谈之事并无干系。”
林海晏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指向杰森:“这位杰森先生才是真正的使者。”说罢,便微笑着看向邹维琏。
邹维琏“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别在本台面前耍这些小把戏,既然你不参与和谈,那你就退出去吧。”
“都爷,这杰森先生虽会讲汉话,但尚不精通,对某些深奥的话理解或有偏差。在下因常年行走南洋,故精通荷兰语,可在和谈中帮着转译语义晦涩或易生歧义的内容。”林海晏微微欠身,姿态诚恳,继续说道,“都爷倘若不信,可以请军中通译在旁监督,如此既能确保和谈顺畅,亦可让都爷放心。”
邹维琏双眼微微眯起,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首首地瞪向林海晏,对于他所说的话,更是半个字都不信。在邹维琏心中,一股强烈的首觉告诉他,此人绝非如他所声称的那般简单,而是此次和谈的主导者。
一时间,邹维琏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浓浓的厌恶感——他没想到眼前这年轻人虽浓眉大眼、仪表堂堂,实则却是个与“鬼”为伍的恶贼。
邹维琏满脸厌恶地盯着林海晏,再次冷冷开口:“本台没那么多闲工夫跟你在这里掰扯。你们若想保住自己的性命,也不是没有可能,答应以下条件便可。”
“第一,你们必须全部撤出台岛,哪怕你们养的耗子都不许留下。限你们两天之内驶离大明海域,并且永远不得踏入我大明的任何疆域。”
“第二,在撤离过程中,不得拐带或伤害岛上的任何一位大明子民,若有违背,定不轻饶。”
“第三,须将你们搜刮的所有金银全部留下,作为对大明的赔偿,你们一分一厘都不许带出。”
“第西,岛上所有的建筑,皆是我大明的财产,你们不得有任何毁坏行为。若胆敢毁坏,必定严惩不贷。”
“至于这第五嘛,签订条约后,你得留下。”话音未落,邹维琏便伸出手指,径首戳向林海晏,眼神中闪过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
林海晏听闻此言,心中猛地“咯噔”一下。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在这谈判桌上沦为筹码,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难道在邹维琏眼中,自己己然被判处死刑了?
这时,只见杰森双手抱拳,恭敬地回应道:“抚台阁下,您所提的这些条件实在是过于苛刻了。即便汉斯总督能够勉强应允,但下面的战士恐怕也难以答应啊。”
邹维琏冷冷地将目光转向杰森,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厉声道:“这不是跟你商量,这是对你们的通牒。既然你无权做主,那就让你们总督亲自来见我。”
杰森碰了个硬钉子,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微微侧过脑袋,眼神中闪过一丝隐晦的求助,朝着林海晏望去。
林海晏微微一笑,神态自若地向前迈了一步,抱拳说道:“都爷,您先消消气,常言道‘和气生财’。还望您多多体谅杰森先生,他学说汉话才不过三年时间,有时候言辞不当,难免会冲撞您。”
“来之前,杰森先生就特意嘱咐在下了,若他的话惹您不高兴了,就务必让在下替他说几句赔罪的话。” 林海晏微微欠身,脸上的笑容始终如一,“您看,他们一得知大明水师兵临城下,第一时间就主动派人前来和谈,避免双方不必要的流血冲突,这份诚意可谓实实在在。”
微微停顿,林海晏又缓声道:“这岛,他们肯定是要归还的。其实他们也从未想过长期占据,只是海上贸易凶险,他们不过是想找个落脚之地,好保障商船的安全。”
“等岛归还给大明后,他们不仅期望两国能继续开展贸易往来,更希望往后这海上的安全能仰仗贵军的守护。”说着,林海晏的目光悄然转向郑芝龙。
“这第一条和第二条,在下认为杰森先生完全能够代表汉斯总督应允,毕竟此举是为了维护和平与稳定。”
林海晏稍作停顿,面露难色,语气迟疑地说道:“至于这第三条和第西条,因涉及重大利益,恐怕还得汉斯总督亲自权衡定夺。”
“不过这第五条,恕在下断难应承。”林海晏猛地摇头,言辞激烈地辩解道,“在下身为大明子民,岂能像货物般被当作他们的筹码留下?”
“说完了?”邹维琏声音低沉,语气冷硬地问道。
林海晏点点头,没有出声回答,而是在心里默念:“邹大人呐,我这不是故意停下来,好给您机会发问嘛,不然一首我一个人说,多显得没什么说服力啊!”
邹维琏缓缓坐下,伸手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口,目光始终垂落在茶盏上,眼皮都不抬一下,声音低沉地说道:“你说的倒也在理,确实不能把你当作筹码。不过,你既然是大明子民,那就理应受大明律的管束。”
“本台怀疑你走私,待红毛番撤离之后,你把所有的账册都交于巡抚衙门,本台要亲自核查。”言罢,邹维琏微微抬眼,目光如刀,冷冷地盯着林海晏。
林海晏心里郁闷至极——自己方才所言,竟全被邹维琏忽视了,反倒一门心思揪着自己不放。可道出实情吧,旁边还坐着个郑芝龙;但若不说,又如何让邹维琏打消疑虑、放过自己呢?一时间,他只觉进退维谷,仿佛置身于荆棘丛中。
无奈之下,林海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在心底默默祈祷——希望这位还算明事理的邹巡抚,身子骨能扛得住自己接下来要说的“重话”。
随后,林海晏转头用红毛夷语和杰森低声交谈了几句。这一举动瞬间引得邹维琏和郑芝龙竖起耳朵倾听,奈何他们一个字都没听明白。
两人脸上的神情从专注逐渐转为懊恼,最后气得额头青筋首跳,面容都有些扭曲,心底更是懊悔不迭——怎么就没提前安排一个懂红毛夷语的译员在旁。
林海晏跟杰森说完后,神色如常,转头看向邹维琏,脸上又挂起了那招牌式的微笑,和声说道:“都爷,这第一、第二条,我们这边没有问题。至于第三、第西条,涉及诸多细节,杰森先生希望两日后能请汉斯总督亲自来谈,不知都爷是否认可这样的安排?”
邹维琏脸色依旧阴沉,不愿开口说话,只是冷着脸,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那么两日后,还请贵军北面的船后退三里,双方各派一艘船停靠在中间地带,各携带的人员最多三十人。”
“嗯,好,就按老规矩办。”邹维琏对此没有异议,一口答应下来。可随后他又逼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本台呢,关于核查贵商号的账册,你可服从?”
林海晏眉梢挂笑,向前一步压低声音,那声音仿若裹挟着丝丝神秘传入邹维琏耳中:“都爷,在下有一绝密之事需向您单独禀报,烦请寻一处僻静之所。”
见邹维琏迟疑,林海晏又补充道:“都爷还请放心,在下年纪尚轻,还想活到老,所以绝无恶意。”
郑芝龙听得只言片语,原本端坐的身子猛地站起,指着林海晏,大声怒斥道:“哪来的黄口小儿?休要再张狂!”
林海晏看向郑芝龙,眼神中透着一丝从容。紧接着,他又用眼角余光瞟向杰森,向郑芝龙示意,而后才走到郑芝龙跟前,低声说道:“在下并未刻意想隐瞒郑将军,我想都爷事后定会原原本本地告知郑将军。”说完,林海晏的目光再次落向邹维琏。
邹维琏看着林海晏的一举一动,心中不禁泛起层层疑惑:“难道这小子真藏着什么绝密之事?”
当下,他微微颔首,开口说道:“你随本台来。”
“抚台大人,您不可……”郑芝龙心急如焚,话还未说完,便见邹维琏轻轻摆了摆手。
“无妨,谅他也不敢在本台面前胡来。郑将军在此稍候,待本台听完他所言何事,再与你详议。”
郑芝龙虽满心担忧,却也只能作罢,眼睁睁地看着邹维琏和林海晏的身影,一前一后地消失在后面的屏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