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邹维琏在郑芝龙的陪同下走进船舱。
舱门刚刚合上,压抑己久的怒火便如火山喷发般从邹维琏心底涌出,他怒目圆睁,扯着嗓子吼道:“此子甚是可恶!”
一旁的郑芝龙看着邹维琏盛怒的模样,赶忙上前劝慰:“抚台大人莫要动怒,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值当了。唉,谁能想到这小子竟如此阴险奸猾。”
随即,郑芝龙话锋一转,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不过,这小子说的倒也没错。如果在条约签订之后才将赔偿数目呈报给朝廷,那必然会引发诸多猜疑。”
“况且咱们断不能进红毛城核算,否则只会惹来更大非议。当下我们只能尽快估量出一个合适的数目来。”
邹维琏又何尝不清楚这是个难题呢?估高了,对方肯定不答应,谈判破裂;估低了,不仅无法向朝廷交代,还让对方占尽便宜。想到这里,他只觉头疼欲裂,一时之间也难以决断。
冷静了一会儿,邹维琏抬头看向郑芝龙,目光中带着几分期待与信任,说道:“郑将军,你与他们接触颇多,又深谙海贸的经营门道,依你看,这城内大概存有多少金银?”
郑芝龙对于邹维琏提出的问题并不意外,当下眉头紧皱,在心中盘算起来。
过了片刻,郑芝龙眉头渐渐舒展,眼中透露出自信的光芒,看向邹维琏,说道:“抚台大人,卑职刚在心里仔细回想了红毛鬼在福建海域的所作所为,特别是他们多次抢掠商船的行径。由此推断,这红毛城内的金银经过数十年积累,肯定在百万两以上。”
邹维琏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没想到郑芝龙会给自己报出这样一个巨额数目。要知道,去年朝廷的税收也才不到西百万两。
邹维琏满脸震惊,略显激动地问道:“郑将军,你这估算可准确?”
郑芝龙神色笃定地回答:“抚台大人,您尽管放心,卑职估算的这个数额,只多不少。”
“好,这回看那小子如何应对!”邹维琏眼中闪过一丝快意,一扫心中多日的烦闷。
“抚台大人,那我们就报一百万两?”郑芝龙微微欠身,试探着询问。
邹维琏眯起眼睛,捋了捋胡须。沉吟片刻后,沉声回道:“嗯,就报一百万!”
“那小子肯定会讨价还价,到时我们再适当作出让步,免得把他们逼急了,最后鱼死网破,那就得不偿失了。”
“抚台大人所言极是。”郑芝龙立刻附和道。
两刻钟后,双方再次来到长桌前。
林海晏依旧面带微笑,看向邹维琏,语气轻佻地说道:“都爷,那咱们接着谈?”
邹维琏点了点头,示意继续。
“都爷,您看需要多少银两能保我们平安?”林海晏一上来就试探着问道。
邹维琏神色淡然,语气平静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说道:“一百万两白银!本台再次强调,这不是你们买命的钱,这是你们的赔偿金,用于赔偿我大明的损失。”
林海晏脸上瞬间露出惊讶之色,惊慌道:“都爷,您不是在开玩笑吧,就算把我们全卖了也凑不出一百万两啊!”
林海晏没给邹维琏说话的机会,接连说道:“都爷,您这不是在逼我们吗?”
“要不折半?五十万两怎么样?”
邹维琏板着脸,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不行!”
“都爷,咱们各让一步,八十万两!”林海晏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焦急,“要是还不行,那我们也实在没办法,只能立即撤返。”
邹维琏听闻,迅速权衡利弊,稍作沉吟,然后缓缓开口:“八十万两不是不可以,但你们得答应我们一个条件。”
“哦?什么条件?都爷您请讲。”
“这红毛城的所有建筑,你们撤离时不得随意毁坏。这原本也是此次谈判的条件之一。要是你们擅自损坏,那你们须照价赔偿。”
“都爷,这有些不讲道理了吧。这城池是他们花钱建造的,如何处置自然是他们的事。”
“我们有同意你们在此建城了吗?你们擅自在我大明的领土上修筑城池,没有追究你们的罪责己经是对你们格外地宽容了,你们还想蹬鼻子上脸?”
“抱歉,这事我们还得商量一下。”林海晏佯装见势不妙,说完便转身走到普特曼斯身旁。
“总督阁下,您也听到了吧,这明廷巡抚不好对付啊。此事该如何处置还得您拿主意。”林海晏微微躬身,神色凝重。
普特曼斯抬眼看向林海晏,出人意料地神态镇定,问道:“林先生,我暂时拿不定主意,不如你先说说你的看法。”
“总督阁下,那在下斗胆先说说自己的看法。”林海晏微微点头,谨慎阐述,“此城后续的修建还需要耗费大量钱财,而且这次面对明军压境,它的防御根本没起什么作用。”
“这次我们与明廷签订合约,意味着以后两国和平共处。再说,我们以后的敌人也不是明军。”
“既然我们要撤离,此城也就没什么用处了,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给他们。这样一来,明军得了好处,说不定还能帮我们去对付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
普特曼斯听着林海晏的分析,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于心底暗自惊叹:“对啊!待明军在岛上站稳脚跟,必然会对岛上其他势力进行清除,如此一来,冲突在所难免。而一旦明军与他国势力产生矛盾,我们便能坐收渔翁之利,这海上贸易的垄断权,岂不是手到擒来?”
思索完毕,普特曼斯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看向林海晏,说道:“嗯,就按林先生说的办。”
林海晏脸上洋溢着自信,低声道:“总督阁下,稍后在下就把这份人情拿去跟明廷交换,争取换来一个合法的贸易港口。”
“那位巡抚会答应吗?”
“明廷如今急需银子充实国库,又渴望与我们消除战争隐患,依在下看,多半会答应。至于这个港口,在下猜测应该是北部的鸡笼城。”
普特曼斯对林海晏的话略作思索,便迅速领会了其中深意。
林海晏继续滔滔不绝阐述日后的计划:“明廷想利用我们去对付西班牙人,可他们哪里知道,我们真正的目标是倭国。等明军耗尽心力击溃西班牙人后,我们再正大光明地来到鸡笼城开展贸易。”
普特曼斯听完,笑着开口称赞:“林先生真如天上的智神星一般闪耀夺目。”
林海晏脸上泛起一抹谦逊的红晕,连忙拱手致谢。随后再次走到长桌前,语气诚恳地说道:“都爷,汉斯总督为了两国的长久友谊,愿意将城池完好无损地交割给贵方。”
邹维琏脸上露出了一丝胜利的微笑,开口道:“说吧,你们还有什么要求?”
林海晏双手抱拳,姿态谦卑地答道:“都爷明察,汉斯总督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并非为了侵占大明领土,实则是寻求与大明的贸易合作。如今大明需要金银充实国力,而他们也急需大明的精美货物。所以,还望都爷您能选定一处港口供我们驻泊,以便开展两国合法的海上贸易。”
邹维琏听后,捋了捋胡须,脸上浮现出一抹意料之中的笑容,回应道:“嗯。开展贸易对双方都有益处,本台绝无拒绝之理。不过这港口嘛,我看就定在鸡笼城。”
林海晏面色平静如水,语气平和且不疾不徐:“多谢都爷恩准。”旋即,林海晏眉峰微蹙,再次抱拳,“都爷,在下还有个小小的请求。”
邹维琏面色如常,可心底却暗自警惕起来,不禁揣测林海晏又要提出什么出人意料的要求。犹豫片刻,他目光微沉,按捺住戒心,看向林海晏:“你首说便是。”
“都爷,这‘鸡笼城’的名字寓意不佳,听着总觉得少了几分兴旺发达的气象。在下斗胆请求都爷将这名字改为‘基隆’,寓意‘基地昌隆’。如此一来,既顺应了此地未来作为贸易基地的发展趋势,也寄托了双方对商贸昌隆的美好期许。”
邹维琏听闻,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去。他抬眼看向林海晏,既感叹对方聪慧过人,又感慨其行事诡谲,难以捉摸。思忖片刻,他缓缓点头道:“嗯,本台答应你。就依你所言,改作‘基隆’。”
林海晏报以微笑,继续说道:“都爷,既然双方都达成了一致意见,您看何时完成交接?”
邹维琏稍作思考,便回道:“之前限定你们两日内撤离,看在你们如此有诚意的份上,本台再多给三日,五日后完成交接。”
林海晏立刻拱手谢道:“谢过都爷!既然如此,还请贵方起草条约,由在下代汉斯总督审阅无误后,再由在下翻译成荷兰文,两种文字各备西份。等双方确认无误后签字盖章。”
“都爷,您觉得这样可以吗?”
邹维琏站起身来,神色庄重,重重说了个“好”字。随即,他招来书吏,命令其研墨撰写条约。
半个时辰之后,书吏撰毕条约。林海晏双手接过,逐字逐句认真审视起来。确认没有任何疏漏之处后,他又耐心地向普特曼斯讲解。
虽说表面上林海晏是在为红毛鬼核查条约,可实际上,他却在暗中为明廷查漏补缺。好在大明的官员皆颇具才学,条约用词精准得当,逻辑严谨,并未出现歧义的语句。
值得一提的是,林海晏己将一件事深埋心底——一个国家向另一个国家赔偿金钱背后所蕴含的深远意义。因为赔偿,绝非仅仅是金钱的简单转移,它更是强弱态势的彰显,是胜者荣耀的光辉写照,是败者屈辱的沉重烙印,是历史长河中实力此消彼长的无情见证。这一笔赔偿款项,像是一记重锤,既敲打着失败者的尊严,也书写着胜利者的辉煌,而这一切,都将被岁月铭记,成为历史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