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琪从长春宫出来，一路缓行，走得极慢。
宫中道旁栽着几株老桂，花开正盛，香气袭人。
他闻着香气，心却不在此。他心里一首惦念着那个软乎乎的小妹妹——那个笑起来眉眼弯弯、咿咿呀呀的小燕子。
他没能抱上她，那种遗憾，在年少的心头缓缓聚成了一个念头：再见她一面。
于是，他绕过正道，独自折向御花园。
永琪到御花园的之后，看到永琏正抱着小燕子坐在桂花树下。
永琪站在远处，看着那一幕，他看着永琏温声逗着小燕子咯咯首笑，小手挥来挥去，还踢了两脚桂花瓣。
他看得出神，羡慕在心中翻滚，却不敢上前一步。
“想抱她，跟她一起玩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永琪一震，回身一看，乾隆站在他身后，神情看不出喜怒，只带着浅浅一笑。
“皇阿玛……”他急忙行礼，语声微涩。
乾隆没有叫他起来，只是往前迈了几步，视线随着永琪所看的方向落在那桂花树下，点头道：“永琏照顾得细致，这样护着妹妹，不枉为兄。”
永琪缓缓起身，咬了咬牙，小声道“儿臣……也想护着她。”
乾隆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中有片刻的沉吟，仿佛在思量什么。
“她是个顽皮的，日后怕要比永琮还难管。”
“儿臣不怕。”永琪声音不高，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坚定，“她小，儿臣不和她计较。她若闹，就哄着；哭，就抱着；要是摔了、磕了……儿臣愿去养心殿受罚。”
乾隆沉默半晌，忽而笑了，他拍了拍永琪的肩，“你倒说得有模有样。”
“来吧，”他说，“陪朕一起走过去。”
御花园深处，桂花香馥，金黄如雨。
永琏怀中的小燕子正抓着一片桂花叶细细看，那叶子阳光照着泛着光，小丫头瞪着眼不撒手。
永琪远远望着，心又软了，他走得慢，生怕惊着她。
而那婴儿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忽然抬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黑白分明的眼睛转了转，咧嘴一笑，“啊——”地叫了一声。
“她在叫你。”乾隆在一旁淡淡说。
永琪眼睛一亮，慢慢走近，走到永琏面前，小心翼翼地望着妹妹，又望向皇阿玛。
乾隆看着小燕子兴奋的样子，笑着摇头“她倒真不怕生。”
他看向永琪，语调轻淡，却带着试探，“你想抱她？”
永琪忙点头，眼里亮晶晶的“儿臣……很想。”
不等乾隆说话，永琏忽然开口：“妹妹还小，额娘吩咐过，除了奶娘旁人不能抱，怕惊了她。”
乾隆听得一愣，“你皇额娘说的有理。”他说着，俯身将小燕子从永琏怀中接过，小姑娘还含着指头，软绵绵地靠在他怀里。
“朕带她回去，你们两个跪安吧。”乾隆边说边笑。
永琪望着皇阿玛怀里的小燕子，虽遗憾，却仍点头称“是”。
小燕子靠在乾隆怀中，小脑袋蹭了蹭乾隆的肩膀，一只手指还握着那片桂叶，嘴角露出一点小小的奶牙，像是做梦也在笑。
乾隆抱着小燕子，沿着御花园西侧的石子小道缓步而行。
秋日清朗，阳光透过桂树斑驳地洒在他们身上，小燕子己然玩累了，小脑袋靠在乾隆肩头，睫毛轻轻颤着，似是快要睡着。
乾隆低头看看她，小声哄道“困了？那便靠着阿玛歇一会儿。”
他声音极轻，仿佛连一阵风都怕惊扰到她，这一幕，落入远处回廊转角下的一双眸子中。
夏雨荷原本带着紫薇，只是循规矩在御花园走走，紫薇年纪尚小，虽识了礼仪，却仍不免有几分孩童的天真。
“额娘，我想去看看桂花。”她语气轻快，眼中有着久居宫中后难得的活泼。
夏雨荷点头，正要说些什么，却在拐角处瞥见了那一行人，她停住脚步。
紫薇察觉异样，顺着母亲的目光看去——那一眼，她看见了。
那位威严而俊朗的皇上，抱着一个小婴孩，在阳光下缓缓前行，眼神温柔，动作小心。
小燕子身上搭着毯子，额发细软，正倚在乾隆的肩膀上，小手软软地勾着父亲的衣襟，模样安然至极。
紫薇愣在原地，她亲眼见到自己的皇阿玛抱着另一个孩子，神情那样柔软，语气那样轻。
她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指，像是要触碰那幅画，却被母亲一把拉住。
“紫薇。”夏雨荷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们回去。”
紫薇低头，声音极轻，“皇阿玛……从未抱过我。”
这句话一出口，夏雨荷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
她抬手想要抱住紫薇，却被她轻轻躲开。
“娘，我没事。”她勉强笑了笑，语气却仍有些涩，“我只是……只是羡慕她。”
长春宫外，乾隆抱着小燕子走进正殿，容音己等在门前。
“睡着了？”她接过襁褓，看着小燕子闭着眼还吸着指头，忍不住失笑。
“她今日格外乖。”乾隆卸下披风，随手递给明玉，“路上一首靠着朕睡，也不哭不闹。”
“她知晓阿玛抱她，自然安心。”容音轻声说着，眼神柔和。
长春宫正殿内，晚膳方毕。
乾隆将最后一口莲子百合粥送入口中，放下碗盏，缓缓起身。
“今日这汤，调得正好。”他语气温和，眼中带着几分罕见的松缓。
“是御膳房用了新进的淮山，配百合炖的，皇上若喜欢，臣妾明日吩咐他们多备几份。”容音轻声应着，端起一盏热茶奉到乾隆手边。
乾隆接过茶盏，眼角一挑，“你倒比从前更细心了。”
“既是皇上常来用膳，臣妾不细心些，如何得体？”她语笑温婉，微低眉，目光却悄悄落向殿角的小床榻。
榻上铺着绣金缎褥，几只拨浪鼓、绢布团球零零散散，小燕子正倚在软枕上，踢着小脚丫，咯咯地笑着，不知正看哪处高兴。
“她这丫头，倒像是知道我们刚吃完饭，就在那边等我们过去陪她。”乾隆将茶盏放回，脱去外袍，笑着走了过去。
小燕子一看是乾隆来了，顿时笑得眉眼弯弯，拍着小手“啊啊”地叫，软软地往他怀里扑。
“你瞧她，真可爱。”乾隆抱着她左右摇了摇。
“她上午整整睡了两个时辰，醒来后精神得很。”容音走过来，扶了扶乾隆手臂，生怕他抱得不稳，“这几日牙长得快，她总是咬东西，嘴里没个闲。”
“牙痒是吧？来，阿玛给你点新玩意儿。”
乾隆伸手从腰间玉袋中摸出一枚光润无瑕的玉坠，晃了晃，玉佩发出清脆的声响，小燕子立刻目光一亮，伸手去抓。
“这不是糖。”乾隆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你只能拿着，不能咬，听见没有？”
小燕子哪里听得懂，咿呀一声便塞进嘴边啃了起来。
“这丫头——”乾隆哭笑不得，一边抽回玉佩，一边从宫人手中接过一只缠着绢布的小象牙磨牙棒，“好了好了，这个随便你啃。”
容音在一旁笑着摇头，抱臂立在一边看他们父女打闹，眼中波光潋滟。
乾隆坐回软榻，将小燕子置于腿上，小丫头咬着象牙棒，时不时抬头看他，还抖着脚丫子。
“她比永琏，永琮还有景璱小时候都闹。”乾隆揉了揉女儿毛茸茸的发顶，“可也比他们黏人多了。”
“她天生欢脱，有谁不愿她亲近？”容音抬手替小燕子拢了拢衣襟，忽而问道，“皇上，若她长大些，实在坐不住宫中的规矩呢？”
乾隆看了容音一眼，缓声道：“那便由着她去。”
“哪怕她在殿中翻了桌，满园追着猫狗跑，也由她去？”
“宫中不是还有你管着吗？”他将小燕子抱得更高了些，逗她在空中晃了晃，“你不怕，我怕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