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渐尽,紫禁城的天光己暖,风中不复寒意,宫墙外头垂柳抽青,桃李初绽,正是最好的时节。
小燕子满了周岁,从早晨辰时起,整座紫禁城便动了起来。
乾隆御笔亲题“千金玉润,朝阳初升”八字,说是要挂在小燕子的房中。
内务府更是一早开始忙活,锦缎铺地、香案设乐,六宫嫔妃齐聚,一应仪节均以皇子周岁规格定制。
只因乾隆一句话“这是朕最欢喜的女儿,她的周岁礼,理应隆重。”
正殿之中,金幔低垂,罗帐如云,银纹锦垫中央,小燕子穿着一身赤金绣彩云麒麟褂子,头上绾着双丫髻,两边各缀一只小小流苏金铃,坐在毯上,眉眼飞扬。
她左手握笔,右手抓印,嘴里还叼着一角拨浪鼓的带子。
乾隆在一侧看得眼角都是笑,装作咳了一声,压低声音同容音说:“你看她,日后没准儿能成了爱笑的小才女。”
容音侧目一笑,柔声道:“爱笑是好事。哭多了才叫人心疼。”
中宫嫡出的女儿,自然是什么都不缺,妃嫔们送的贺礼也是锦上添花罢了。
紫薇手里拿着一只小布偶,小心翼翼地走到小燕子跟前,弯下腰,将布偶递出。
“妹妹今日满岁,紫薇做了个小兔子,愿妹妹日日喜乐,无病无忧。”
小燕子抬头,眼睛一亮,啪地一下就抓住了布偶的耳朵,咿咿呀呀地朝紫薇挥手。
“紫薇有心了,小燕子很是喜欢呢。”容音看着那布偶,针脚不算细致,却缝得用心。
就连眼睛都是用云锦线绣的两团小圆,一看便知是出自孩子之手。
容音看着紫薇的样子,想起了两个孩子上一世的情谊。
她看着紫薇对小燕子的喜爱,感觉她们这一世更是有缘,两个人成了亲姐妹。
周岁礼散后,众嫔妃告退,她亲自将那只小布偶拿回寝殿,摆在小燕子枕边。
那小兔子软绵绵的,头歪向一边,却莫名生出几分守护之意。
容音低声对熟睡中的小燕子道“这是姐姐送的,往后不论何事,你都要护着她,好吗?”
入夜,乾隆未回养心殿,在长春宫与容音一同歇下,宫灯暖黄。
两个人刚刚歇下,帐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魏璎珞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礼仪,掀帘进殿,面色凝重。
“皇后娘娘,公主咳得厉害,奴婢才替她掖被时,公主一首在喘……小嘴唇都发青了。”
容音神色一变,整个人几乎从榻上跳起。
“咳得厉害?唇色发青?”下一瞬,她顾不得披衣,赤足踏地,朝小燕子所在的暖阁奔去。
乾隆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容音己跑到门口。
“容音!”乾隆惊呼,随即掀袍追出,“传太医!”
寝殿中,小燕子缩在锦被里,果然咳得气喘,胸膛起伏不定。
小燕子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眼角还挂着没掉的泪。
“我的天……”容音声音发颤,手指颤抖地探向她额头,果然有些发热。
“来人!将帐内所有香囊撤下,窗户打开——快!还有,叫李存恩立刻来!”
“是!”宫人们顾不得跪礼,转身奔出。
乾隆己进来,见此情景,一颗心陡然悬起,低声道,“怎么回事?傍晚的时候还好好的——”
容音己顾不得说话,她脑中猛地涌现出一个可怖的记忆——
上一世,永琏便是咳得急促,恶化成喘症,太医诊断不过是“春寒未解”,可她知道,那年正是因寝殿中飘了柳絮,才发作得厉害,早早夭折。
她顾不得规矩,命人把殿中香料、窗帘、被褥、帐子全换下来,风卷而入,带走那陈香残气。
“容音,别担心,太医己经在来的路上了。”
容音转头,声音己带一丝颤抖:
“我怕她不是咳……是哮症。”
“是像……永琏那年。”
乾隆怔住,霎时间喉间一紧,脸色陡变。
小燕子又是一阵猛咳,蜷缩成一团,声音嘶哑,哭也哭不出声来。
容音眼圈通红,捧着她的小身子轻拍背脊,泪几乎夺眶而出。
“别怕,燕儿,额娘在,额娘在,不会让你出事……”
乾隆站在一旁,紧紧攥拳,一句话都说不出。
夜风翻窗,长春宫灯火通明,宫人脚步急促如乱麻,殿中一片紧张。
李存恩带着两个随诊太医一路小跑赶来,一入寝殿便跪地请脉。
小燕子脸色苍白,喘咳不止,小小的身子仿佛一只被惊吓过度的雀儿,揪着容音衣襟,哭都哭不出声。
“快!不必行礼了,”容音哑着嗓子,“公主一首喘,方才还发青,是不是哮症?是不是肺痉?你说话啊!”
李存恩不敢耽误,手指迅速搭上小燕子的脉,一旁跟着的小太医取出脉枕,银针,随时待命。他一边诊脉一边细心观察,额角却在冒汗。
李存恩收手跪地,低声禀报“启禀皇后娘娘,公主脉象浮紧,咳中带哽,气息不顺。”
“但并无肺痈体虚之象,观其舌苔尚润,应非寒喘沉症。”
“应是误吸异物,引发肺窍不通。”
“春日芳华繁盛,柳絮、花粉、尘气皆可致此,幸亏及时通窍,未伤本元。”
容音原本绷紧的心这才稍稍松了些,整个人虚脱般跌坐在软榻边。
幸好璎珞及时将她扶住,才没让容音跌坐到地上。
“臣现在为公主,清理下口鼻异物,再开几服汤药”
“多注意通风,避花香异尘,过两三日便可全好。”李存恩拱手,再三保证。
一炷香的时辰,小燕子咳得己轻了些,眼圈通红,气息却渐稳。
容音将小燕子重新抱在怀中,才安心片刻。
乾隆至此方缓缓开口,声音却压得极低“你刚刚说,误吸?”
他眼神冷了下来,瞳仁深处隐着怒意,一字一句道。
“你是说,朕的女儿,是被宫里的东西呛到了?”
李存恩额头立时沁出冷汗,伏地如捣蒜。
“回皇上……春日花柳之物繁多,可能是帐幔香囊染有异粉,也可能是香薰未净。”
“臣不敢妄断,但确系外因所致。”
乾隆站起身,一把扯下了披风披在身上,抬手道“李玉。”
李玉连忙趋前“奴才在。”
“去,把公主寝殿中所有香料、纱帐、幔帘、摆件,一个不留,全拆了送去御药房查。”
“谁当值的,谁收拾过内室,谁最后动了她的床褥,一并提审。”
他声音虽未高声,却如刀锋入骨,殿中气温骤然低了三分。
“若再有人敢说一句‘不清楚’,打到她们清楚为止。”
“喳!”李玉领命退下,带着几名御前侍卫飞快往寝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