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木兰围场回来,紫禁城内一日比一日更见秋意。
正午时分,六宫皆静,惟乾清宫外,鼓乐低鸣、红毡铺道。
太后自五台山修行归京,乾隆便携六宫在乾清宫外迎接
“儿臣恭迎皇额娘回宫。”
“儿臣谨奉六宫之礼,恭迎太后圣驾归宫。”
太后微点首,目光自两人身上一掠而过,语气平缓“都起来吧”
“你们倒是比哀家想得更早,原以为你们要等哀家入慈宁宫才来见。”
乾隆躬身:“皇额娘远归,理当亲迎。”
乾隆和容音陪着太后回到慈宁宫, 随侍宫人早将金榻设好,太后拂袖落座。
檀香袅袅间,她目光投向容音,语气转了几分温凉之间。
“听闻皇后又诞一女?”
“是,皇额娘,名唤云澈,小名小燕子,如今己过周岁。”
“哀家在山中便听闻过几句。”太后语声如常,却略顿了顿。
“说是你这孩子不同旁人,性子跳脱,不像你。”
乾隆接道“是儿臣教得宽了些,皇额娘莫怪。”
太后抬眼看他一眼,淡淡一笑“她是你最小的女儿,自然是宠爱一些。”
她缓缓执起一盏茶,抿了一口,似是不经意地一语。
“今儿未曾见她,可惜了。”
“小燕子爱玩爱闹,您刚回宫怕惊扰了皇额娘”
“孩子还小嘛,活泼些也好,明日一早便带她来慈宁宫请安。”
太后顿了顿,又加上一句,“哀家想看看你们说的这孩子,究竟是何模样。”
“是。”容音垂首,“儿臣谨遵太后懿旨。”
次日清晨,宫钟初响,紫禁城天光未明。
长春宫内早早便动了起来。
富察容音亲自叫小燕子起床,用的是最温和的声调。
“燕儿,起来了,今日要去见皇玛嬷。”
小燕子揉着眼睛坐起,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却未如平日赖床,只小声道。
“额娘说过,要见了皇玛嬷,好好请安,像哥哥们那样。”
容音温柔一笑,摸了摸她发顶。
“正是,我们小燕子这么讨人喜欢,皇玛嬷一定会喜欢你的。”
璎珞将小燕子的头发绾成双环小髻,只两侧垂下细细发绦,不施脂粉,眉心点一朵极淡的朱砂,整个人小小一只,粉雕玉琢。
慈宁宫外,内侍早早候着,太后己命人备好小孩子爱吃的糕点。
她昨日未多言,但清早便命人烧香更衣,足见心中亦有些许期待。
不多时,宫人来报“皇后娘娘携小格格己至殿前。”
“孙女云澈,给皇玛嬷请安,愿皇玛嬷身体安泰,万福金安。”
太后正端坐案前,那一声“皇玛嬷”一出口,她眉眼顿时一松。
她打量面前这孩子,小小一只,皮肤雪白,眼睛清澈黑亮,福礼动作虽略显生涩,却也是有教养。
“来这边。”太后招手,语气温和,“到皇玛嬷这里来。”
容音低声应“是”,轻轻扶了女儿一把。
小燕子抬眼望了太后一眼,便不声不响地走过去,小手握着裙角,在榻下规规矩矩站定。
“你叫什么?”太后温声问。
“回皇玛嬷,小名小燕子,大名云澈。”她一字不漏地答得极快,说完又看向母亲,像在求肯定。
太后忍不住笑了“你倒是聪明。”
说罢,她俯身将她抱起放到自己腿上,手轻拍着她背。
“听说你会说话早,你皇阿玛整日被你绕得团团转?”
小燕子吸了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皇阿玛说我最会缠人。”
“缠人也是本事。”太后又笑,“你像谁?”
小燕子认真地答“我像额娘,皇阿玛说我调皮像他小时候。”
“倒也会讨巧。”
她话说着,手己取下腕间一串小巧蜜蜡珠串,“这是皇玛嬷送给你的。”
太后笑而不语,手却未松,任小燕子坐在膝上翻弄那串蜜蜡,神色竟难得的柔和。
太后倚着榻坐了片刻,看着云澈抱着蜜蜡珠串,一边咬一边笑,忽地抬手吩咐。
“传膳罢,今儿天气暖,皇后与小格格就陪哀家用一顿饭。”
容音连忙起身行礼,“儿臣叨扰太后清净了。”
太后瞥她一眼,“哀家不是喜欢这孩子么,她闹些也罢。”
宫人听令,很快在暖阁内摆好膳席。
小燕子年纪虽小,却因从小由容音亲自照料,饮食作息极稳。
知道是在长辈跟前,竟也不吵不闹,乖乖地坐着,等宫人用银匙细细喂食。
太后时不时夹一筷清炒银丝笋送到小碟里,嘴上淡淡“这孩子竟不挑口,好养得很。”
“她自断奶后便不惯吃甜食,倒是喜欢清淡的汤羹,太医说她脾气暖,是个安稳福寿之相。”
太后“嗯”了一声,神情颇为满意。
乾隆刚从乾清宫下朝归来,换了常服便赶来慈宁宫。
他神色不见疲色,行步之间依旧矫健,显是心中惦念着什么。
远远见到那熟悉身影时,眉头微动,脚下却未停,只略一扫视:“夏嫔?紫薇?”
“臣妾、参见皇上。”夏雨荷俯身行礼。
紫薇亦随之低头叩首,声音有些颤。
乾隆目光淡淡落下,神情未起波澜,只道“你们怎么在此?”
“启禀皇上,今早来慈宁宫请安,太后娘娘正在接见皇后与小格格,臣妾未敢叨扰。”
乾隆闻言,未应声,只目光一转,望向殿中琉璃飞檐下,殿帘之中,隐约传来小燕子的笑声与拨浪鼓“咚咚”响声。
他眉头微缓,衣袂一拂,“那就改日来请安也罢。”
“是。”
乾隆迈步入慈宁宫。
帘内太后见他进来,竟未责他无通传自入,反而淡淡一笑“你倒是来得巧。”
“皇额娘。”乾隆行礼,目光一转,果然看到云澈正坐在太后身边,两只小手扒着碗,吃得一脸专注。
太后望着小燕子,眼角都柔了几分,“皇后说她挑食,我瞧着并无此事。”
乾隆笑了,“皇额娘吩咐下人准备的都是小燕子喜欢的,怎会不香?”
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这丫头倒是投了哀家的性子,不肯假模作样。”
小燕子听到声音,抬起头来,嘴角还沾着一粒饭粒,瞧见乾隆,立刻高高扬起手“皇阿玛!”
乾隆快步上前,将她抱起,高高举过头顶转了一圈,小燕子在空中笑得如银铃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