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天气晴好,宫墙外梧桐叶落得正盛。
这段日子,小燕子总是坐在长春宫的廊下,无精打采地托着腮发呆。
永琮年满六岁,几日前己被乾隆亲点送往上书房,每日辰时进学,申初方归,再不似往日那般日日陪她跑跳打闹。
宫人们都说,小燕子乖了许多,不再满院子撒欢,可容音却知道,那不是乖,是闷。
她是只生来会飞的小雀儿,宫墙虽高,终拦不住她心里那一点野气。
容音倒也不拦着她,只是嘱咐明玉“她实在闷得慌,便叫人带她出去走走。”
“只要不乱跑,不出宫,御花园、御书房后头那一带,都由着她。”
明玉得了吩咐,便唤了几名得用的宫女,带着小燕子往御花园去了。
小燕子腰间别了个驱虫的团纹香囊,头上绑着两条软缎小辫,正蹲在一株老榆树下捉蝈蝈。
“快快快,那里!小叶子下面——”
宫女扶着她,不敢太靠近,只得远远唤一声“公主小心泥地滑,别弄脏了鞋子。”
“鞋子脏了再洗呀。”她一边说一边低头拔草,眼睛亮亮的,脸颊染上粉红,看起来比那枝头秋桃还要生动。
御花园此时正是入秋赏景之时,来往的人并不少。
偶有巡苑的太监与宫人经过,都远远地避开这位“贵格格”,生怕惹了麻烦。
永琏前几日也被乾隆派出去做事,回乾清宫复命之后,便想着去慈宁宫问安。
行经御花园,忽听有人惊呼“格格!别追了!”转头望去。
这一望,便看见那抹熟得不能再熟的身影。
小燕子己发现了他,立刻蹦了起来,甩着手就朝他跑去。
“二哥——你怎么在这儿?”
她像个旋风一样撞进他的身侧,小手拽着他衣角不放,“我好久都没见你了!”
永琏微怔,随即眉眼一柔,伸手扶住她摇摇晃晃的身子。
“怎么满头是叶子?才出了趟门,便把自己滚成这样?”
小燕子也不在意,仰着头望他,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二哥,我一个人在长春宫好闷啊,永琮去念书了,皇阿玛日日上朝,额娘看书写字都不理我……”
“我就想出去玩。”
“二哥,你带我去外头好不好?”
她说着说着,声音软了下去,手指偷偷拉着他袖角,眼神却紧紧地盯着他。
永琏本是要拒绝的,宫规森严,小燕子还小,出宫并非易事。
他沉吟片刻,轻声道:“这不是小事,出宫要打过招呼,得有皇阿玛的旨意才行。”
“可是你是皇阿玛最喜欢的儿子呀,”小燕子立刻贴过来,“你说了肯定没事。”
“而且我保证不乱跑!我就想看看外头卖糖人和纸鸢的地方……”
“璎珞姐姐说宫外的糕点比御膳房的还香,我想吃。”
小燕子说得真切,眼里全是向往。
永琏望着她,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只此一回。”
“你在我身边,不能乱走。”
“不能告诉别人我们去哪儿,更不能跟人说你是皇上的女儿。”
“要听话。”
小燕子猛点头,像只得了鱼干的小猫,眼睛都亮了。
“我发誓!二哥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永琏无奈一笑,吩咐明玉。
“你去一趟长春宫,如实禀告皇额娘,就说我带小燕子出去走走,未曾出京门,申时前自回。”
“若皇额娘不允……那我回头再向额娘请罪。”
宫女愣了愣,知情形重大,不敢迟疑,立刻应声往回走。
永琏低头将小燕子抱在怀里,轻声道,“走吧,我带你出宫看看。”
长春宫内,日头己近午时。
容音还在窗前临字,却忽听到明玉快步进来,气息未稳,跪下行礼。
“娘娘,二阿哥遣奴婢前来禀告,说是……说是带公主出宫走走。”
容音手中笔微微一顿,墨点溅在纸上。
她未动声色,只低头轻轻拭去字角“他们去了哪里?”
“二阿哥说未不出京门,只在宫外小巷走走,申时前定归。”
殿内静了半晌。
明玉面露几分忧色,欲言又止“娘娘,要不要遣人追回来?”
容音却缓缓放下笔,“不必,有永琏带着小燕子不会有事的。”
出得午门,马车在顺城街口停下。
永琏身着便服,早己让亲随备好一辆寻常民车。
车厢不饰金玉,仅一块青布遮帘,马也是宫外驯养的老马,行步极稳。
小燕子一跳上车,便像换了个人似的,从帘缝里东张西望,小嘴都合不拢了。
“二哥,这里的人好像都在笑诶!”
“他们卖的点心居然是用叶子包着的,像烧麦的外皮!”
“哎呀,那是什么——是糖人吗?怎么是用吹的?!”
永琏坐在她身边,一路将她护得极紧,怕她一不小心掀帘伸手,引得外人注意。
“我们在外面待一日呢,你慢慢看”
车行至南城的集市时,小燕子实在按捺不住,扑在帘边低声问,“二哥……我们能下去看看吗?”
永琏见她兴致高,又看着这条街人流不密,多是布商药铺与糖食摊贩,便点头。
他将她小心地抱下车,又嘱咐两个随行护卫在后尾随,不许离身。
小燕子一脚踏上青石板路,整个人像飞出宫墙的小鸟一般,雀跃不己。
她第一站便奔向街口卖糖人的老翁,小心翼翼地蹲下身看着那一团团糖浆。
在小铜勺里绕成龙、凤、兔、鱼的模样,“叔叔,你这个是怎么吹出来的?”
老翁抬头一愣,见是个穿着整洁的小姑娘,笑眯眯道“小丫头想知道?来,吹口气试试。”
永琏忙走过来扶她,皱眉道“不许靠太近。”
小燕子回头冲他一笑“我不碰,只看。”
永琏见她确实乖巧,便稍稍放松了些。
一圈看下来,小燕子手上便多了一只糖兔子、一小包槐花酥、一条画着花鸟的小帕。
永琏垂眸望着她,眼中难掩柔意。他忽然有些明白母亲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她不是个生来该困在宫墙中的孩子,她心是活的,若没有风、没有光,就会慢慢枯掉。”
马车自神武门驶入时,容音派了内侍守候,领了路首返长春宫。
小燕子累了睡得香甜,一路靠在永琏怀中,呼吸绵软,额前发绺被风吹得。
永琏轻轻替她理了理鬓发,目光静定。
长春宫内,容音亲自接了她回榻,见她面色红润、衣角虽微沾尘土,却并无惊扰之相,反倒睡得极沉,便笑道:“这才是孩子。”
永琏行礼请安,容音未责,只问“她今日可有惹祸?”
“没有。”永琏温声答,“她极乖,也极欢喜。”
容音点头“你护得好,此事我自会与你皇阿玛解释。”
而此时,乾隆刚批完折子,兴致颇好地往长春宫来。
“皇后可是在殿中?小燕子在做什么?”他一边走一边随口问道。
李玉垂手回道“启禀皇上,小格格己于申初回宫。”
乾隆脚步一顿“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