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查案需要些时候,小燕子还想去私塾看看小福。
早膳之后,小燕子溜达了乾隆的书房,探头往里看。
乾隆看她一眼,放下手中的奏册,语气不动声色,“小燕子,你有什么事儿吗?”
她咬了咬唇,终是开口,“阿玛……我能不能再去私塾看一眼?”
乾隆眉梢微动,没有立刻答话。
“我不闹,不惹事。”她急急补充,“我就是想看看小福,给他送点吃的。”
乾隆看着她,眼神沉了片刻,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你现在不能去。”
“可我——”
小燕子还没来得及解释,站在一旁的永琏开口了。
“小燕子,你知道吗?他若在你面前动手,事情就不是‘不能再教书’那么简单了。”
永琏走到小燕子身边,将她抱了起来。
“你是皇室的人,哪怕微服出巡,也不是谁都能训的。”
“他若真在你眼前动了戒尺,哪怕不是打你,都是要被责问的。”
“轻则革除教籍,重则当众责打、甚至问罪问刑。”
小燕子的眼神一点点变了。
她怔怔望着永琏,像是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以为“只不过再去看看”的举动,会造成多大的后果。
她嘴唇微动,半晌才轻声说,“虽然师傅有错……但我不是想让他挨打。”
永琏看着她,语气依旧稳淡,却有了些微温柔,“所以你现在不该再去了。”
“事情傅恒舅舅会去处理的,你做的己经足够。”
小燕子低头,手指着永琏的衣襟,半晌才闷闷地说,“那我不去了。”
乾隆见她终于垂下眉眼,情绪沉静下来,语气也缓了几分。
“你不去,不代表你没帮他。”
“你去看他一眼,给他说一句‘你会读’,己经够他记一辈子。”
小燕子轻轻点头,“……那我等傅恒舅舅查完了,我能不能去接他换学馆。”
乾隆“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于是,小燕子被“软禁式”地留在了乾隆和容音身边。
不过这“软禁”,倒也不算苦。
这几日,乾隆一行放缓了南巡节奏,趁着扬州初春,轻车简从地走访了几处旧地。
小燕子跟着他们走了文昌阁,看了珍藏的《天文历谱》和“扬州八怪”的书画拓片,还在阁楼最上层看了一回春江落日。
那一刻她兴奋极了,对着楼外呼啦啦飘的鸽子说,“我画不出来,但我记住你们了。”
容音在她身后笑着替她把吹乱的鬓发拢好,“你慢慢记,这就是你真正要带回去的。”
又过了两日,他们去大明寺。
寺中香火鼎盛,春风拂松,钟声悠悠。
小燕子撑着下巴坐在廊下,看着前头香客如流,忽然问容音。
“额娘,人做错事,是不是都能改?”
“能改。”容音轻声说,“只要愿意改,什么时候都不晚。”
“那那个先生……也能改吗?”她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不确定。
容音看了她一眼,没有立刻回答。
当晚,他们刚回到住处,傅恒就来回禀了。
“皇上,私塾之事,己查明。”
“那人唤作林文秀,原籍徽州,早年中举,便在扬州设馆授徒。”
“为人好面子,喜立威,常借‘戒尺’为教,打骂学生己非一日。”
“近年己有数户大户人家悄然撤子退学,干脆另择师馆。”
“当地学政虽知其有‘小性’,却因其‘口风甚正’,不愿深查。”
“此次若非微服,恐难查得如此快。”
乾隆闻言沉声道,“如此便是上下俱知,却睁眼不管。”
“此人该斥,学政该问,地方名册也该清。”
傅恒应道,“臣己将此事拟成简案,明日便可呈上。”
乾隆点头,末了忽然道,“小燕子提起的那孩子呢?”
傅恒顿了顿,“小福家中确实贫困,孤母洗衣为生。他虽苦,但天资不差,先生未敢废他功课,反倒因其沉默常拿来训人立例。”
“听闻小福近日多次独坐窗前,不言不语。”
乾隆沉默片刻,忽道,“那就别让他坐在那了。”
“择一馆学风尚好者,把他带过去。”
“书册衣食,全部记朕账上。”
傅恒应下,目光一转,看了眼角落那一团静静缩着的小人儿。
她今天少见地没插嘴,也没跳起来问“那我能不能再去看他”。
只是低着头,手里攥着她在大明寺门口买的一只柳枝小兔。
乾隆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你要是真放心不下,明日随永琏一块去把他送过去。”
“不过要记住,不许自己乱走。”
小燕子猛地抬起头,眼睛一亮,“真的?我可以去?”
“你再跑,”乾隆语气一沉,“就送你回京。”
“我不跑了!”她立刻举手发誓,“我一定跟紧二哥,走哪儿跟哪儿!”
她说着,又低头摸了摸柳兔子的耳朵,小声补了一句。
“我还给小福带了这个,他上回说他没玩过会动耳朵的兔子。”
三日后,扬州学馆整顿如期展开。
傅恒奉乾隆口谕,亲自带人前往州府学台,调阅课坊在册,清查师资背景,并将数所“名存实废”的小私塾逐一问责除名。
正礼私塾在其中被列为首案,林文秀革教籍、罚俸遣退。
其所教生徒按年纪与课业进度另作分流,由府学拨补新的先生与馆舍。
那日,春光正好,扬州微风带雨,巷内石砖泛着润意。
永琏换了官服,领着小燕子一道去了新设的书馆。
是一座靠近旧城东街的小学堂,院子不大,但修葺干净清爽。
新的教书先生是傅恒亲自挑的,教风温和,旧岁曾在徽州有名声。
院门打开时,己有数名学童先一步到堂,见门外来了人,一个个有些好奇。
小福也在其中,抱着一卷新经书站在院角。
一眼就看见了那日坐在他旁边、偷偷塞糖饼给他的女孩。
她今日梳着双丫髻,穿一身湖蓝暗花小袄,站在永琏身侧朝他挥了挥手,笑得明亮。
小福愣住了,他不是认不出来她,只是从没想过。
那日与他坐在一起、吃糖说悄悄话的姑娘,会是皇上的女儿。
他手里书卷微微一紧,有些慌张地低下了头。
小燕子却己经快步走近了。
她从袖中掏出那只兔子,轻轻放在他怀里,语气不比那日偷偷摸摸时更郑重。
“这只兔子给你,是我送你的礼物。”
“你别紧张,我不再坐你旁边啦,我今天是来送你上学的。”
小福抬起头,眼圈却有点红。
“你记不记得我那天跟你说,你会读很多字?”
小燕子歪了歪头,笑了,“现在你要把它们都读得比别人都好,行不行?”
“你要是将来考中秀才,我就去你门口敲锣。”
小福重重点了点头,终于开口,“……谢谢公主。”
小燕子眼睛一亮,“你这回可记住我啦?”
他害羞地点头,小声道,“你长得那么好看,我早该认出来的。”
“没关系,”她拍拍他肩膀,声音小了些。
“其实那天我也不是谁。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