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雪倚在东风楼雕花木窗前，指尖无意识着案头崭新的风信笺。墨迹未干的《东风第一枝》刊首，“萧天云” 三个瘦金体大字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金红。
“让萧天云红得发紫，紫到让朝廷不得不正视他的存在。”
鬼蛊沙哑的叮嘱在耳畔回响，寒江雪轻笑出声，将刚誊写好的稿件抛向空中。如雪片般纷飞的纸页上，尽是关于萧天云的传奇：孤身剿灭匪寨，徒手接住失控惊马救下妇孺，甚至连他随手赠予乞儿半块饼的善举，都被渲染得感天动地。
她望着那些在风中翻卷的文字，突然想起师傅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过的话：“笔杆子比刀剑更能杀人。”
“师傅留下的金字招牌，倒成了最好的杀人刀。”
寒江雪拾起一片飘落的信笺，烛火在她眼底跳跃，映得面容愈发苍白。《东风第一枝》自创刊起，便以文风犀利、爆料精准闻名开封城。如今她接手不过两年，不仅保留了原有的暗线情报网，更在茶楼酒肆安插了眼线。凭借着庞大的读者群，萧天云的事迹如瘟疫般迅速蔓延，短短三日，街头巷尾的孩童都能哼唱出几句关于萧大侠的顺口溜。
可寒江雪清楚，仅凭这些还远远不够。想要真正捧杀萧天云，必须将这把火引到朝堂之上。她望着墙上悬挂的 “天下熙熙” 匾额，忽然想起上个月在醉仙楼听到的密谈 —— 户部侍郎柳大人为了在圣上面前邀功，刚举荐了三个江湖术士入宫表演 “隔空取物” 的把戏。而那个能帮她点燃引线的人，此刻正捧着她的风信笺，痴迷地读着关于萧天云的每一个字。
柳扶翌踏入东风楼雅间时，寒江雪正对着铜镜簪花。铜镜映出少女局促的身影：她怀里紧紧抱着一摞《东风第一枝》，连伞都忘了收，发梢滴落的水珠在青砖上晕开深色痕迹，绣着金线的襦裙下摆早己被雨水浸透。寒江雪看着镜中自己眼角那抹恰到好处的温柔，想起鬼蛊教她的话：“对付天真的人，要用蜜糖裹着砒霜。”
“寒姐姐！”
柳扶翌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目光瞬间被寒江雪月白色襦裙上的银丝刺绣吸引。
“这是新样式吗？上次您在信笺里写的‘广袖流仙裙’，我让绣娘做了三件都不像......”
寒江雪转身，亲手为柳扶翌斟了杯热茶，热气氤氲中，声音轻柔得如同春日柳絮。
“扶翌妹妹，快坐下。这次约你来，是想与你分享一个江湖奇人。”
她指尖划过茶盏边缘，故意露出袖口的蝶形银饰 —— 那是柳扶翌上个月托人送来的礼物。
柳扶翌捧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目光灼灼。
“可是信笺上写的萧天云？我每篇都反复读了好几遍，他当真是世间少有的英雄！您知道吗？我昨天让家丁去打听，居然真有人亲眼见过他用内力震碎十丈外的酒坛！”
寒江雪轻叹一声，忽然凑近压低声音、
“可惜啊，如此功德无量、武功高强的豪杰，却只能在江湖中默默无闻。若能得朝廷赏识，封个一官半职，岂不是能造福更多百姓？”
她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带上几分惋惜。
“我听说你父亲柳侍郎一向爱才，若能将萧天云的事迹告知于他......”
“我明日便与父亲说！”
柳扶翌兴奋得脸颊绯红，发间的珍珠步摇跟着晃动。
“寒姐姐放心，凭父亲在朝堂上的威望，定会让萧大侠得到应有的赏识！说不定圣上一高兴，还会下旨让萧大侠入宫护驾呢！”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变大了，噼里啪啦地砸在瓦片上。寒江雪望着柳扶翌离去的背影，笑意渐冷。她当然知道户部侍郎最是热衷向皇帝举荐人才，以博个爱才之名。而萧天云这般被民间捧上神坛的江湖人士，一旦进入朝廷视线，等待他的只会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三更梆子响过，寒江雪又伏案写起了新一期的风信笺。这次她特意用上了柳扶翌送的贡纸，笔尖在宣纸上沙沙作响。
“萧天云身怀《乾坤大挪移》残卷，传闻习得此功者，可徒手劈开城墙......”
烛火忽明忽暗，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萧天云被朝廷鹰犬围追堵截的场景。
东风楼的更漏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寒江雪将写好的信笺整齐码放在案头，手指却在微微发颤。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如同她此刻凌乱的内心。
她缓缓走到窗边，望着柳扶翌离去的方向，少女临走时那雀跃的背影与信笺上天真的字迹在她脑海中不断闪现。柳扶翌每次送来的礼物里，总会附上一封手写信，字里行间满是对她的崇拜与信任。上次柳扶翌在信中写道。
“能与寒姐姐相识，是扶翌此生最幸运的事。”
此刻，那些话语如同一把利刃，一下下剜着她的心。
寒江雪伸手按住胸口，试图平复翻涌的情绪。她何尝不知柳扶翌单纯善良，不过是个痴迷江湖侠义的少女。
“对不起，扶翌妹妹。”
寒江雪对着虚空轻声呢喃，声音里满是苦涩。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柳扶翌时，少女抱着一大摞风信笺，眼神亮晶晶地对她说。
“寒姐姐写的每一个字我都喜欢，我也想成为像姐姐这样厉害的人。”
那时的寒江雪，心中竟涌起一丝温暖，那是她在腥风血雨的江湖中许久未曾感受过的。
但现实容不得她心软。
寒江雪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桌前，拿起毛笔，在砚台里重重地蘸了蘸墨。她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笔尖落在纸上，又开始书写下一篇关于萧天云的传奇。窗外的月光依旧清冷，仿佛在无声地见证着这一切。
“这江湖啊，从来容不得太过耀眼的人。”
寒江雪吹熄烛火，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窗外，秋雨依旧在下，将开封城的夜色染得愈发深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