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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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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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怒苍山
作者:
小福福啊
本章字数:
4970
更新时间:
2025-06-14

幽州城的暮色像一砚磨不开的浓墨,裹着朔方特有的寒气,丝丝缕缕地漫进苍生医馆的雕花木窗。廊下悬着的药幌子在风中轻摆,将当归与陈皮的药香绞碎,又与隐约的血腥气揉作一团,在青砖地上洇出几分萧索。青园踮着脚立在药柜前,指尖拂过顶端那排青瓷药罐,冰凉的釉面刻着缠枝莲纹,触上去像触到多年前某场未化的残雪。

“让让!都让让!”

尖锐的嗓音突然划破暮色,小小齐踉跄冲进院门,他怀里横抱着的人脸色苍白如纸,下颌线绷得极紧,青灰色的唇瓣微微翕动,腰畔晃动的双鱼纹腰牌却在昏暗中泛着冷光。

“西厢房!快!”

邦邦掀开珠帘疾步而出,银簪在发间颤成一弯冷月。邦邦熟悉的忙碌着,显然己经不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的事情了。

青园握着药杵的手猛地一颤,窗外银盘似的月亮挂在漫无边际的黑夜里,陈年的檀木药臼发出细微的闷响,恍惚间又看见孩童时代的他倒在青溪谷的竹屋里,冷汗浸透青布衫,喉间溢出压抑的痛吟,像只被风雨折了翅膀的孤雁。

“师妹,取月露草。”

邦邦的声音将她拽回现实。瓶塞拔开的刹那,熟悉的清冽草香混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腥气弥漫开来,那是青溪特有的药草,需得每月十五子时带露采摘,方能压制噬心蛊的毒性。

西厢房内,烛火被穿堂风撩得明明灭灭。那人突然剧烈抽搐起来,指节攥紧锦被,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邦邦将一枚赤黑色的丹药灌入他口中,指尖如飞点在他胸前大穴,银簪反射的光在他苍白的脸上划过,映出锁骨下方那片模糊的阴影。青园递过银盒时,触到师姐指尖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剑磨出的硬痂,跟她记忆中少年练箭时虎口的茧子竟有些相似。

当最后一味混着月露草汁的药汁缓缓灌入喉中,那人的抽搐才渐渐平息,额角的冷汗浸透了绣着并蒂莲的枕巾,在烛火下闪着细碎的光,像撒了一把揉碎的星辰。青园这才惊觉掌心己被指甲掐出深痕,血珠渗出来,染红了袖中那块褪色的帕子——那是少年离开前留给她的,上面还绣着半朵未完工的花。

“多亏你搭手。”

邦邦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鬓角的碎发被冷汗粘在颊边,她话音未落,青园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尖冰凉得像腊月的井水:“师姐,他是不是每个月十五发作?”

邦邦愕然抬眸,只见青园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烛光在她瞳孔里碎成万千星火:“你怎会知道?”

“需用青溪特有的月露草压制?”青园逼近两步,绣鞋碾碎了地上洒的朱砂,那是方才安神用的药材。窗外的风突然卷着枯叶扑在窗纸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扭曲而长,像一幅被揉皱的古画。不等邦邦回答,青园己猛地扯开那人的衣领——锁骨下方,一块暗红色的蝴蝶胎记赫然在目,只是比记忆中更深,像是被鲜血反复浸染过,边缘处还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蛊纹。

“师姐是不是骗了我?”青园的声音碎成冰碴,“他根本不是什么‘胖果冻’,他叫鬼蛊!”

烛火“噼啪”爆开灯花,将鬼蛊苍白的脸照得忽明忽暗。他睫毛剧烈颤动着,喉间发出微弱的呻吟。沉默如同一把钝刀,在空气中割开漫长的裂缝。邦邦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你这次下山要找的人……就是他?”

“是他。”青园的声音抖得厉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见状小小齐见此情形,摇了摇头,拉了拉邦邦的衣袖,两人默默退了出去。

恰在此时,床榻上传来细微的响动。鬼蛊缓缓睁开眼睛,瞳孔里映出青园泪痕斑驳的脸,那双曾在青溪谷中映着朝阳的眸子,此刻却蒙着一层化不开的阴翳。十三年光阴在西目相对的瞬间轰然坍塌,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伸手去摸她的脸,接触的那一瞬间,才知道这不是在梦中,鬼蛊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青砖:“阿园……”

这声呼唤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打开了青园尘封多年的泪腺。她猛地抽回手,从袖中掏出那块洗得发白的帕子,狠狠擦去他掌心无意间落在她脸颊的温度,帕子上的青溪花图案早己模糊,像她等了十三年的时光:

“别碰我。”

“对不起……阿园……”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却暖不了她骤然冰冷的心。她抓起案上的药碗,“砰”地摔在地上,碎瓷片溅到鬼蛊苍白的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望着她,眼中盛满了痛楚与愧疚。“一句对不起就够了?”青园的声音哽咽着,滚烫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砸在鬼蛊的手背上“你说每月托人送礼物,说无论如何都不会失约,可我等到的只有空等!”

鬼蛊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蛊毒带来的剧痛拽回床榻,咳出的黑血染红了素白的床单,像绽开的墨色梅花:“阿园,我……我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了,我害怕害了你......”

“别叫我阿园!我守在青溪谷口,从春等到冬,那些信笺被雨水泡烂在石缝里,你知道吗?”她想起每个月圆之夜,自己抱着竹牌坐在老槐树下,看月亮从东山升到中天,又慢慢西斜,像一颗被嚼碎了又咽下去的黄连。

鬼蛊望着她因激动而颤抖的身影,突然低低地笑了,笑声里满是自嘲:“是我食言,该恨。”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她,指尖却在半空无力垂落,“当年我托人送的花种子,还有你爱吃的糖糕……”

“那些东西早被雨水冲走了!”青园打断他,泪水砸在碎瓷片上,迸成细小的水花,“你让我等了十三年,凭什么?”

厢房里只剩下药炉咕嘟作响的声音,与鬼蛊粗重的喘息。青园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爱恨——眼前人是让她等了十三年的负心汉,可他锁骨下的蝴蝶胎记,又分明是当年那个在青溪谷为她捉萤火虫的少年。

“我不会原谅你。”良久,青园别过脸,声音带着倔强的哽咽,泪水却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但我会治好你,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当年那个傻等礼物的自己。”她转身冲向门口,月光将她的背影拉得很长,在门槛处却微微一顿——像在等一句迟来的解释,又像在逃离这十三年的光阴与疼痛。

鬼蛊望着她消失在门后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己升到中天,清辉透过窗纸,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影。他抬起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肌肤的温度,却又像握了一把散沙,从指缝间簌簌落下。十三年的光阴,那些未说完的歉意,未寄出的信笺,还有被蛊毒蚀骨的岁月,都化作今夜窗外的月光,清冷地照着幽州城的恩怨与离殇。而苍生医馆的药香,还在继续弥漫,混着未散的血腥气,在暮色深处,织成一张名为“鬼蛊”的情网,将鬼蛊和青园的命运重新缠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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