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的大定府飘着细雨，靳云生踏出醉仙居时，檐角铜铃正被风撞出细碎声响。他腰间牛皮囊里装着从鸨母那里换得的半真半假消息，掌心还残留着递银子时触到的胭脂水粉黏腻感。刚转过朱漆回廊，肩头突然被人不轻不重拍了一记。
"云生哥哥好大的雅兴，" 清甜嗓音混着梅香袭来，董琉歌斜倚在灯笼柱旁，月白裙角沾着片雪梅，"我在街角茶棚等了三盏茶功夫，还以为你要把醉仙居的红牌姑娘都问个遍呢。"
靳云生指尖微蜷，自从上次遇到董琉歌后，她就一首要跟着靳云生。他淡声道："琉歌若是嫌闷，大可先回客栈。"
"哎哎别走呀，" 董琉歌快步跟上，发间银簪晃出细碎银光，"我打听到城西车马行有辆载过中原人的篷车，车辕上刻着向家的云纹 —— 你说的那个向人间，不是向家子弟么？"
"去城西。" 他转身欲行，却被董琉歌拽住袖口。少女指尖冰凉，眼尾微挑："先说好，这次忙完云生哥哥不可以再把我丢下了。"
话音未落，街角突然传来喧闹。十二名红衣壮汉抬着顶朱漆花轿转过巷口，轿夫腰间都缠着金铃，每步踏地便激起一串脆响。花轿西角垂着珊瑚珠串，轿顶金箔剪成的并蒂莲在暮色里泛着微光，后面跟着的八名侍女皆捧着一尺高的琉璃灯，灯内蜡烛被风雪扑得明灭不定。
董琉歌的骰子突然捏紧，"你看那轿帘，绣的是金翅海东青，寻常百姓敢用皇室纹饰？"
靳云生的目光落在新郎身上。那人穿着簇新的契丹锦袍，腰间玉带嵌着东珠，却在转身时露出袖口半片玄鸟纹刺绣 —— 与向家镖旗上的纹章分毫不差。
"是他。" 靳云生按住剑柄，声音混着风雪碎在檐角，"玄鸟纹绣在里衬，寻常人难见。"
董琉歌顺着他目光望去，见新郎十分圆润，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向家家大业大，在开封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怎么会来到辽国娶亲" 话未落，向人间下马时踉跄半步，脚步十分不稳，像是遭受过什么重刑一般。
"跟上去。" 他拽住董琉歌袖口，混进看热闹的人群。喜来楼前的司仪正在唱喏，新郎却突然抬头 —— 那双眼睛里布满血丝，瞳孔边缘泛着青黑，更加坚定了靳云生心中的猜想。
董琉歌忽然拽他衣襟，低声道："新娘握新郎的手用的是反劲。" 只见新娘指尖扣入新郎掌心，掌纹处渗出血珠，而新郎任由她施为，唇角微颤，喉间似要发声，却被司仪的金锣声盖过。
"向人间好像是被重刑逼迫的，" 靳云生盯着新郎完好的左手，"新娘用劲扣着向人间，不给他胡乱动弹。" 他忽然想起鬼蛊社长的话："向家镖队在幽州城外被劫，货物是成箱的珍稀药材。"
"你帮我去一趟西市胭脂巷。" 靳云生忽然压低声音，指尖无意识着刀柄吞口的纹路，将一个令牌交给董琉歌，"子时三刻前若我没回来，你便去寻个叫 ' 胭脂虎 ' 的妇人，她认得这个令牌，你让她把消息传回去。"
董琉歌的骰子在掌心转了半圈，忽然扣进他掌心："你打算孤身闯喜宴？没看见门口站着的皇室亲卫？" 她眼尾扫过街角阴影里的铁甲军士，那些人腰间弯刀缠着红绸，正是辽国皇室禁卫的标记，"向家与辽国皇室联姻... 这事若传回中原，怕是要掀翻半座开封城。"
靳云生凝视着向人间被司仪推着跪拜的背影，对方膝盖触地时明显发颤，脊背弓成绷紧的弓弦。新娘始终垂眸，袖中伸出的红盖头边缘绣着金线海东青。
"向人间的脚步虚浮如踩棉絮，分明是被人用 ' 蚀骨散 ' 伤了经脉。"靳云生对着董琉歌说道，“此事怕是没有这么简单。”
董琉歌的骰子 "当啷" 落在青石板上，滚向喜来楼台阶："蚀骨散？那是辽国巫医用来控制死士的毒... 你看新娘扶新郎起身的手势！是中原点穴手法里的 ' 锁心扣 '，专门制住任脉三穴。"
靳云生将写好的密信折成纸鹤，藏进袖中机关："向家世代在中原经商，却突然与辽国皇室牵扯上... 这桩婚事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靳云生望着董琉歌消失在雨巷尽头的月白裙角，才将掌心那枚温热的骰子揣入袖底。檐角铜铃在湿冷的风里碎成残响，朱漆花轿早己抬进街角那座飞檐斗拱的宅院，门楣悬着的鎏金匾额在雨幕中泛着冷光——"郡主府"三个契丹文大字被雨水冲刷得发亮。
他贴着墙根绕到后院，青瓦上的苔藓浸满雨水，踩上去悄无声息。三更梆子响过时分，喜宴的喧嚣终于化作零星笑语，几名醉醺醺的宾客被侍卫扶出角门，腰间玉佩撞在石阶上叮当作响。靳云生算准守卫换岗的间隙，足尖在墙脊一点，如狸猫般翻过低矮的月洞门。
内院游廊挂满琉璃羊角灯，光透过雨丝在青砖上洇出朦胧的晕。他贴着抄手游廊疾行，耳尖捕捉着暗处甲叶摩擦的轻响——每隔三步便有一名带刀侍卫，靴底沾着未化的雪粒，在廊下留下蜿蜒的湿痕。新郎卧房在东跨院，雕花窗棂糊着云母纸，透出昏黄的烛影。
靳云生摸出竹管吹筒，凑在窗缝轻吐气。迷烟如淡青色游丝渗入室内，他默数到五十下，才用匕首撬开窗闩。床榻上的人影果然未动，锦被下的身形单薄得不像白日里那个圆润的新郎。他摸出瓷瓶倒出解药，指尖触到向人间干裂的唇瓣时，对方突然睁眼，瞳孔在黑暗里缩成针尖。
向人间喉结剧烈滚动，浑浊的眼白里血丝迸裂："你是谁？"他想撑起身，却被蚀骨散伤透的经脉扯得剧痛，额角冷汗滴在锦被上，洇出深色的花痕。
“我是怒苍山的人，鬼蛊让我来救你。”靳云生回应他。
向人间盯着眼前青年，见其腰间挂着半枚青铜腰牌，正是鬼蛊的信物，紧绷的身子稍松，却仍沉声问："你如何找到这里？"
"先出城再说。" 靳云生说着便要扶他起身。
“不行，我还不能走，三太子在我体内下了蛊毒，我要是首接走的话，不出三个时辰就会暴毙。”向人间拒绝了靳云生救走他的请求。
“那你怎么回事？为何会在辽国成亲？”靳云生问道。
向人间突然抓住他手腕，指节因用力泛白："三太子在幽州城外劫走我，逼我娶辽国公主。他要向家所有分号改运辽货...兄台，你替我告诉父亲，就说向家的镖旗不能折在辽人手里！"他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沫溅在靳云生手背上，"还有寒江雪...那丫头性子倔，若知道我...我..."
窗外突然传来甲叶碰撞的脆响，有人用契丹语低喝了声。靳云生猛地吹灭烛火，将向人间按回床榻，他摸出向家的玄鸟令牌塞进对方掌心，"记住，活着回去才能撕毁这门亲事。"
说罢，靳云生翻出窗外，腰间牛皮囊在风雨中鼓胀。
雨势突然变大，铜钱大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噼啪作响。靳云生掠过游廊时，瞥见正厅方向亮起数十盏灯笼，穿玄甲的卫兵簇拥着一名戴金冠的男子走来，腰间玉带嵌着的东珠在雨夜里明灭不定。
而在他身后的卧房里，向人间看着窗外惊雷乍响，照亮他腕间未消的鞭痕，那是三太子逼他在婚书上按手印时留下的血痂。
